劉邦究竟應該叫漢高祖還是漢高帝?兩者有何區別?
今天小編給大傢準備瞭:漢唐間的廟號、尊號和謚號,感興趣的小夥伴們快來看看吧!
之前筆者發佈過一條視頻,內容是關於漢高帝劉邦的。視頻發佈以後,不止一位網友提出說標題寫錯瞭,說劉邦不是“漢高帝”,而應該是“漢高祖”。其實,這是一個非常常見,而且流傳甚廣的誤會。不僅很多網友這麼認為,就連有些高等教材也做如是說,認為劉邦的廟號就是“高祖”,所以劉邦的稱謂應該是“漢高祖”;有些教輔材料又說“高祖”是劉邦的謚號,總之都把劉邦稱之為“漢高祖”。
在這些明顯錯誤的影響下,“漢高祖”的叫法深入人心,幾乎成瞭一個標準的叫法。筆者覺得,現在大傢都知道“漢高祖”就是劉邦,這種叫法作為一般的通俗稱謂,倒也無傷大雅。不過,若論“漢高祖”這個名稱本身,既不是劉邦的廟號,也不是劉邦的謚號。

“漢高祖”並不能算一種規范的叫法
那麼,劉邦的廟號到底是什麼呢?在古籍裡常見的廟號,尊號和謚號,他們各自又有什麼特點,他們之間又有什麼區別呢?今天筆者就來和大傢聊聊整個有意思的話題。
一、漢高祖還是漢高帝?
司馬遷所著《史記》裡有《高祖本紀》,這是劉邦的本紀,光看這個似乎就能明確,“高祖”既然是指劉邦,所以這個“高祖”至少不是廟號,也是謚號,二者必居其一。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我們再來看看《高祖本紀》裡具體是如何說的。
《史記·高祖本紀》:
“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細,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為高皇帝。太子襲號為皇帝,孝惠帝也。令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祠。”
在這裡,《史記》本身就出現瞭三種叫法,一個是用“高祖”來代指劉邦,然後是明確瞭劉邦廟號是“漢太祖”,最後又說劉邦尊號是“高皇帝”。這種稍顯混亂的說法,確實有點讓人莫衷一是。
既然如此,我們再來看看《漢書》裡的記載。
《漢書·高帝紀》:
“五月丙寅,葬長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廟。群臣曰:“帝起細微,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曰高皇帝。 ”
首先,《漢書》使用瞭《高帝紀》這樣的篇名。在行文裡,叫法也比較統一,顯示出瞭東漢時在稱謂上已經較為規范。雖然兩書關於劉盈和群臣議劉邦的廟號和謚號的時間上有所不同,但是兩相對比,我們就可以看出,劉邦的廟號其實就是“太祖”,也就是“漢太祖”,而尊號為“高皇帝”,也就是“漢高帝”。需要說明的是,這裡的“尊號”和後世的“尊號”意思不同,其實就是漢代人對“謚號”的叫法。關於“尊號”,我們在這裡先不做展開,會在後文中再來進一步討論。

司馬遷時代,各種制度還不成熟,稱謂也較為隨意
所以說,劉邦如果以廟號相稱的話,應該為“漢太祖”,而如果以謚號來叫的話,則應該是“漢高帝”。對此,我國現代語言學的奠基人,語言學傢王力先生曾經有過明確的結論,他在《中國古代文化常識》一書裡曾經說過的,“舉例來說,漢高祖的全號是太祖高皇帝,漢文帝的全號是太宗孝文皇帝。”其實就是這個意思;無獨有偶,巴蜀書社的創始人,學者袁庭棟在《古人稱謂漫談》也有類似的看法,“西漢開國之君劉邦的謚號是 ‘高皇帝’”;而《現代漢語詞典》在《歷代紀元表》中,則把劉邦稱為“漢高帝”,這顯然是用謚號來稱呼他的。

“漢高祖”其實並不規范,看起來是一種混合的叫法
討論到這裡,其實關於劉邦的規范叫法,應該是比較明晰瞭,但是這裡很多朋友依然會存有一個疑惑,那就是既然應該把劉邦叫做“漢高帝”或者“漢太祖”,為什麼在《史記》裡,又會有“漢高祖”的叫法,甚至其本紀也被稱為《高祖本紀》呢?是司馬遷錯瞭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司馬遷的時代距離劉邦很近,司馬遷用“高祖”來稱呼劉邦,顯然代表瞭時人的習慣。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筆者覺得其實大概是有這樣兩個。
一是“高祖”一詞,本身有開國君王的意思。《尚書》中的《盤庚》篇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其中就有“肆上帝將復我高祖之德,亂越我傢”的說法。在這裡,商朝的君王盤庚將自己的先祖商湯稱為“高祖”;同樣的,《尚書》裡的《顧命》篇也有:“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的說法,清代學者孫星衍 把這裡的“高祖”解釋為周文王姬昌;而諸葛亮在“隆中對”裡所說的“高祖因之而成帝業”,其實也是取這種意思。而之所以“高祖”會有開國皇帝的意思,其實在我們之前提到的《漢書》裡,已經有所解釋瞭,開國皇帝往往是有“開創”之功,“功最高”,而“開創曰祖”,所以開國君王就自然具有“高祖”的含義瞭。
第二,稱劉邦為“漢高祖”,其實頗有“高帝”加“太祖”混稱的味道,這是一種將謚號和廟號混用的表現。在《史記》中,往往同時出現“漢高祖”和“漢高帝”的叫法,這說明當時的人明白兩種稱呼其實都是說的劉邦,而又不加嚴格區別地使用習慣。
而這種習慣,其實又反映瞭古代廟號其實並沒有嚴格的制度化的這個事實。
二、沒有制度化,並不十分嚴格的廟號
唐代史學傢劉知幾在《史通》的《稱謂》卷裡曾經提到,“歷觀自古稱謂不同,緣情而作,本無定準”,其實就反映瞭中古時期廟號的常態,那就是歷代廟號其實並沒有進行嚴格的規范,更沒有形成制度,所謂“緣情而作”,往往具有因情勢而定的特點。

曹魏是稱“祖”泛濫的開始
相對而言,廟號為祖是最為嚴格的。清代學者方苞雖然說過“祖者始也,故宗無定數,祖一而已”,表明“祖”在一個王朝隻會有一個。但是,在實際上,一朝多祖的情況在漢代就發生瞭。劉邦為漢太祖,而漢光武帝劉秀廟號為“世祖”。然而漢光武帝畢竟確實有“開創之功”,稱祖還可以說得過去。而三國時期的曹魏,則連續三代皆稱“祖”,出現瞭令人驚訝的“三祖”,魏武帝曹操為太祖,魏文帝曹丕為世祖,魏明帝曹睿為烈祖。劉知幾把曹魏這種情況和漢代相比較後得出結論,“兩漢名實相允,今古共傳。降及曹氏,祖名多濫。”和劉知幾有著相同看法的是清代學者顧炎武,他在《日知錄》裡也提到過,“稱祖之濫,始於曹魏之三祖。”
另外,在兩漢時期,廟號也是不輕易授予帝王的,必須要有卓越的功業才可以。整個兩百年的西漢王朝,有廟號的僅有太祖高帝劉邦、太宗孝文帝劉恒、世宗孝武帝劉徹、中宗孝宣帝劉詢四位,而這四位是眾所周知,以文治武功彪炳史冊的偉大帝王。另外,漢昭帝、漢元帝和漢成帝,在王莽時代本來也是有廟號的,但是到瞭東漢光武帝的時候,經過重新“審核”被認為功業不配,竟然把這三位的廟號除掉瞭,雖然此舉有否定王莽之意,但是兩漢帝王得“廟號”之難,也由此可見一斑。

兩漢帝王獲得廟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瞭唐代,廟號開始泛濫,除瞭個別因為特殊原因沒有廟號之外,幾乎個個都有廟號,則顯示出廟號泛濫,榮耀帝王功業的意義已經大大減弱。
總的來說,漢唐之間的廟號並沒有被嚴格的制度規范化起來,這其實也是《史記》中劉邦的稱謂出現瞭廟號和謚號混用的原因之一,而劉邦的“漢高帝”在《史記》中被寫成“尊號”,這其實是漢代人對“謚號”的一種叫法,真正意義上的“尊號”,是到瞭唐代才興起的。
三、唐代興起的尊號
“尊號”的出現,可以追溯到秦代,秦王嬴政掃蕩六合,海內歸一,李斯等人就給嬴政上“尊號”,最早的“尊號”擬為“泰皇”,然而嬴政卻並不滿意,他自認為其功“德兼三皇、功蓋五帝”,所以稱“皇帝”。

“尊號”的出現可以追溯到秦代
其實,這個時候所謂的“尊號”,意義可以和皇帝劃等號。換言之,嬴政已經覺得夏之“後”,商之“帝”,周之“王”,已經無法凸顯其功德之盛,需要尋找一個更加高貴完美的詞匯作為自己的稱呼。所以,“皇帝”一詞的出現,本身是為瞭解決尊號用詞的問題。由此,筆者覺得雖然後世,特別是唐以後的尊號,意義和秦漢時期的尊號已經完全不同,但是卻在性質上顯示出瞭一脈相承的關系。
筆者認為,宋代史學大傢范祖禹在《唐鑒》裡就向我們揭示瞭這種承接關系,“尊號之興,蓋本於開元之際。主驕臣諛,遂以為故事。”范祖禹在這裡一是談到瞭談到瞭給帝王上尊號的風氣開始興盛,是從唐代開始的這一客觀史實。然後,更為重要的是,他向我們揭示瞭尊號開始在唐代盛行的原因,就是“主驕臣諛”。唐玄宗締造的開元盛世,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高峰,在這種情況下,李隆基沾沾自喜,這就出現瞭所謂“主驕”的局面,而“臣諛”則是“主驕”的產物,尊號開始泛濫的情況,也就這樣應運而生瞭,並一直持續到瞭整個封建時代結束。

尊號泛濫的始作俑者
而唐代尊號之泛濫,筆者覺得又主要表現在兩個地方。一是尊號會被不止一次地被頻繁加尊,而不論帝王生前死後,比如唐玄宗在生前被加尊號多達六次,死後又再次被追加為“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這其實也就是唐玄宗在民間被稱為“唐明皇”的由來。其次,尊號的字數不斷追加,李隆基生前的尊號就達到瞭十四個字,“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孝德證道皇帝”,很考驗肺活量是不是?這種情況,其實也就是陸贄所說的“尤恐稱述未周”,生怕沒有用盡人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匯來描述皇帝的功德。
然而這種情況備受史傢批評,北宋孫甫對此就頗有些嗤之以鼻,他的史學大著《唐史論斷》歷述瞭唐朝三百年的治亂興衰,頗具有歷史批判性。在這本書裡,他就批評過唐代尊號大盛的情況,他認為像唐高祖李淵,唐太宗李世民那樣的傑出帝王都沒有濫用尊號,甚至連秦始皇這樣非常想在稱呼上給自己“加戲”的人,也未曾使用尊號。

唐代真正的英主,反而不在意尊號
並且,他進一步批評瞭唐玄宗,認為他給尊號之濫開瞭一個壞頭。唐玄宗自己對“善惡”的標準,其實是有自知之明的,然而他“明知故犯”,忘卻瞭唐高祖和唐太宗這樣聖主明君的務實做法,反而效仿唐高宗和唐中宗這樣搞“面子工程”圖虛名的不實之舉,實在是不應該。
四、古人重名節——謚號
另外,還有一個大傢熟知的謚號。我們所熟知的大禹、成湯、還有周武王,其中的“大”、“成”和“武”都是謚號。謚號的作用主要是“蓋棺定論”,用以總結逝者的一生。這裡有所不同的是,不管是廟號還是尊號,都是帝王專享,而“謚號”卻是“普通人”也可以享有的。這裡普通人之所以要加引號,當然並不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也可以享有,隻是相對於帝王專有這個角度而言的。並且,因為事關名節,又是社會輿論的風向標,最高統治者就一直試圖把控謚號裁定權,比如漢代就“謚必下太常定議”。
並且,謚號相對於我們之前所說的廟號並不嚴格,“緣情而定”顯得還有些隨意而言,謚號反而更具有規范化的特點,《謚法》也在歷代的修訂中不斷完善。並且,古人重名節,對於謚號往往還有種特殊的關註。

吳質得罪的人太多,被謚為“醜”
三國時代魏文帝曹丕的好友吳質,有大功於曹丕,卻因為被認為侮辱過董昭,報復過崔林,還讓宗室曹真當眾出醜,特別是對陳群還頗為輕視,把這些掌握意識形態解釋權的士人群體的代表人物幾乎得罪瞭個遍。當他過世以後,大傢都一致認為他“怙威肆行”,於是按《謚法》索號,給他破天荒地來瞭一個“醜”,謚曰“醜侯”。對於這樣的謚號,吳傢的後人自然難以接受,吳質的兒子吳應為瞭還父親一個“公道”,一直堅持上書表示非常冤枉,終於在二十四年之後,讓吳質得以改謚“威侯”,而此時當年給吳質定謚的人也已經全部過世瞭。
與此類似的還有賈充的故事,魏晉禪代的頭號功臣賈充,因為曾經指使過“背鍋俠”成濟弒君,在彌留之際,別的都不太在意,唯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謚號。
《晉書·賈充傳》:
“充年衰疾劇,恒憂己謚傳,模曰:‘是非久自見,不可掩也。’”
應該說,賈充的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賈充死後,博士秦秀以《謚法》“昏亂紀度曰荒”,給賈充定謚為“荒公”,成為轟動一時的大事。秦秀的做法,無疑是對魏晉禪代之際,發生過的這種醜惡酷毒政治不倫事件的反思和否定。司馬炎雖然後期對賈充已經很不“感冒”,但是出於維護西晉法統的考慮,還是沒有接受這個謚號,改用瞭博士段暢的建議,謚賈充為“武公”。
結論
古代的廟號、尊號和謚號,是國傢禮制中的重要內容,然而禮制本身較為抽象難懂。筆者從劉邦的稱謂辨析開始,分別就廟號、尊號和謚號跟大傢一起做瞭個讀史心得的分享式介紹。最後,筆者以兩個稍顯有趣的小故事作為結尾,試圖給予本來抽象艱澀的禮制史一些輕松活潑的畫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