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5 22:28:43
原文:博士生們都在讀什麼書?
來源:南方網,作者:嚴飛,旅美學者。
我一直都在好奇這一問題,是因為我發現至少在我接觸的博士生裡面,無論是理科博士,亦或是從事社會科學的,會主動讀書者,似乎鳳毛麟角。
常理而言,學問做到博士階段,這一路的書自然讀得不少,對於挑燈夜讀的讀書之苦也肯定都有著切膚之痛的記憶,但倘若撇去所有因課程要求而佈置的讀本,因論文 寫作而參考的書目之外,仔細想想,又有多少雜書、閑書、枕邊之書、無關痛癢之書、不務正業之書、信手拈來之書,會是博士生們因興趣而發,主動去閱讀的呢?
前幾日和一位牛津大學畢業的博士生聊天,當談及他所攻讀的管理學領域時,他可以就某一篇論文所闡述的觀點侃侃而談,但當話題移到某一社會議題時,他炯炯的眼神就會黯淡下來,不自覺縮在角落裡,而難以將對談繼續。
在專業學科領域,我相信我這位朋友定會做出卓越的貢獻,但我總感到有小小的遺憾,遺憾他在人文底蘊和人文識見上的缺乏,而這根源所在,就是年少正好讀雜書的 黃金時期,閱讀的時間都交給瞭專業的學科讀物。其結果,專業知識突飛猛進之餘,學養氣質卻無法跟上,那種對於文化的敏感、對於政治的關懷,以及對於憂患的 反思,都會於潛移默化間欠缺下一份自省的批判意識。
所謂術業有專攻,系統而專業的學科訓練自然是必須,但過分專註於某一單一學科的專業強 化,特別是對那些需要自由思想的社會科學領域,包括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等,過分強調技術和職業化的訓練而忽略人文內涵的拓展,其結果,就是李 澤厚在20世紀90年代就曾提出過的“學問傢出現,思想傢退出”的學術走向。讀書本該是一種心靈的活動、思想的激蕩,然而在大多數博士生的長期“讀書”生 涯中,讀書卻並不是一件得其所趣,本該“乘興而來、盡興而返”的自得,反而演變成瞭一種機械式的攝取。等博士生們畢業後成為瞭學院裡的教授,學問是有瞭, 但知識結構卻狹窄片面,隻有分析而沒有聯想,隻有技術而沒有文化,隻有實證而沒有批判,缺乏社會理想和人文關懷,對本專業以外更為重要的社會結構、政治倫 理、文化形態等問題也缺乏應有的信念和投入,“專傢沒有瞭靈魂”(韋伯語),那就會成為“一根筋”和“工具人”。
美國著名的批判社會學傢米 爾斯就十分厭惡那些隻具有“技術專傢氣質”的社會科學傢。在《社會學的想象力》一書中,米爾斯曾毫不客氣地指出:那些“缺乏人文修養的人”,那些“非萌生 於對人類理性尊重的價值指引瞭他們生活”的人,屬於“精力充沛、野心十足的技術專傢”。在米爾斯看來,人文精神和價值信仰是激發社會科學之想象力、“確立 社會科學對於我們時代的文化使命所具有的文化涵義”的關鍵。而現今,“科層制的氣質滲透入文化、道德和學術生活領域”,這種實用主義橫行、功利主義作怪的 狀況是社會科學的重大災難,技術專傢式的學者們因其實用性取向不僅遠離瞭社會學的想象力,也遠離瞭社會學的思想力與行動力。
米爾斯的批判並 不僅僅於局限於社會學,當我還在香港的大學裡工作的時候,就曾深感到米爾斯筆下所謂的“科層制的氣質”對於思想、理念無孔不入的侵襲和束縛。我所在的學校 每年最自豪的成就,就是在泰晤士全球高校排名榜中又前進瞭幾位。指標壓力之下,博士、教授們都成為瞭論文生產線上的機器,一項課題可以就其中幾個變量的異 同顛來倒去翻炒出好幾篇論文。更為甚者,這條論文生產線也講究專業化分工,在某一社會科學系,有位副教授最為擅長統計運算,被奉為鎮系之寶,因為系裡但凡 有其他教授的論文牽涉到復雜的統計分析,就好像裝配某一重要零件一般,都必須交給他來做。他每年也因此會發表十幾篇學術論文,但迄今鮮有一篇具有影響力和 創新力。這種學術思想上的僵化,正是得囿於對工具理性的過度追求而忽視瞭人文底蘊這一本為內核的因素。
我之所以如此強調人文修養對於社會科 學研究的重要性,強調知識自主性的分量,是因為我更加看重學者的公共責任。在我看來,作為知識分子的學者,他並不應該隻局限於自己的專業學科之內,他也應 該是一個行動者,應該關心政治,具有文化上的敏感,同時將自己的思想力投入到社會議題之中,去參與、去批判、甚或去改變社會運行的可能性,從而帶動起大 眾,或者說是沉默的大多數的認知和思考。這一過程中,一個具有良好人文底蘊的學者,必然會秉承自己獨立的價值標準,堅持自己的道德準則,而不委身於某一利 益框架之下,“隻有到那時,社會才可能是理性和自由的”(米爾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