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愛情

2016-08-18 23:14:01

這麼寫著的時候,突然覺得,那時候可真窮啊。可現在想 想,那時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光。兩個人都在讀研究生,心裡純潔幹凈,不憂愁現在,也不懼怕將來。他時常騎著他的破車,把我從交大送回外院,然後再自己騎回 去。春天的時候,一起在交大看櫻花,看女生。那時候不覺得自己窮,也不苦惱,隻覺得傻乎乎的勁頭很足,吵架,和好,哭,賺錢,偶爾下館子,去什麼地方玩一 玩。

寫起來很浪漫的樣子,其實完全不。我婚後不適應,常找茬跟他吵架,又沒錢,一年搬瞭8次傢,最後一次房租是每月50元。那一年冬天又 冷,我瘦的隻有100斤,每天拖著兩筒鼻涕四處上課。有一次鼻竇炎發作,眩暈的不能下床,他來領著我去打點滴,坐在校醫院陰冷潮濕的被褥上,給我講《熊的 故事》。他講的繪聲繪色,還帶著表情動作,把鄰床的女孩都逗笑瞭。那女孩說:“你們真好啊,他還給你講故事。”我很領情,但我想:如果現在有個暖和的傢, 喝口暖和的湯,安靜的睡一覺,安靜的自然醒而不是被四人一間的宿舍吵醒,也許我會更領情。

那段日子一點也不浪漫,我不敢感冒,否則嗓子會啞 掉,不能去賺外快,手頭就更緊。我們也很少逛街,偶然去逛,也是四處看看,就走開瞭。我的研究生同學對我的印象,就是一個灰暗的已婚女人,常年病著。我媽 也因為結婚的事不順意,和我長期僵持著。我雖然算不上豪門千金,但從小也屬於小康之傢,出門時不時也有車坐的。婚後劈面而來的生活,把我摑個措手不及。

但 如果我再仔細想想,三年裡我們沒有洗衣機,但我從來沒有洗過一條床單,一幅被套,一件外套或者是褲子。都是耳東陳騎自行車從我這裡拿走臟的,送來幹凈的。 吃飯時他也扒拉扒拉,把肉扒拉出來夾我碗裡。我跟他在街上吵架,甩手就走,把他扔在大街上,他也是默默跟上來,一言不發,走一陣子就默默再拉著我的手。

我 倆都不是苦情的人。我神經很大條,天生對物質不甚熱切,對浪漫也沒什麼愛好,對錦衣玉食無可無不可,他神經則更大條。我記得那時常常笑的前仰後合,眼淚都 笑出來。好玩的事情也很多,夏天坐在屋頂吃西瓜、納涼,腳下就是西安城中村裡臟亂差的泥巴地,偷看街對面窗戶裡的一對狗男女,手很賤的捉屋簷裡的貓,拿西 瓜子丟腳下的行人,房東養瞭一隻叫“胖馬”的胖狗,我們在門口拉瞭一條晾衣繩,曾經試圖收養一隻病貓,城中村的網吧,澡堂,惡臭熏人的廁所,朝西的屋子墻 壁都發燙,在地上鋪上席子,兩人並排躺下不能動彈。白鹿原。吃櫻桃。假期去北京,在西安做入戶調查,去陜北,金燦燦的小麥餅,不通風的窯洞。黑政府的錢。 封不住的爐子。筆直的站在一隻綠色水桶裡,他慢慢給我洗澡。夜裡的雨,他熟睡瞭。我做噩夢。他說: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我哭醒瞭,他捧著我的臉問:怎麼瞭 夢見什麼瞭?於是我就更大聲的哭。

那三年我們窮的衣食無憂,窮的坦蕩,窮的快樂。

我們都不是苦情的人。那時候有很多沒頭沒腦 的快樂。我記得好多笑。他在學校球賽裡進瞭三個球,我們偷走瞭別人埋在冬青下的飲料,笑個半死。我在車上偷瞭一根管子,回傢鋸開瞭當晾衣桿,我下樓偷磚 頭,來墊快塌掉的床腳,我把床板鋸開,搭成凳子,耳東陳偷瞭房東至少四張椅子。冬天房間裡沒有暖氣。我們的紙簍被偷瞭。衣服也丟過。我記得在被窩裡我們也 笑得死去活來的,可能是他說瞭個什麼笑話。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隻會背笑話給我聽,都是從網上抄下來的,我心情壞的不行,他則給我講豬八戒的笑話。我就 跟傻子似的哈哈哈笑。他的領導有時過來,請吃飯,我隻管埋頭苦吃,把他的臉都丟盡瞭。但他又誇獎我說:好,這才是咱媳婦。

我那時瘦瞭很多, 但還是比他胖。於是他常常好端端的用小指尖輕輕戳我的大屁股,假裝一隻小螞蟻的聲音,從下往上呼號著喊:大象!大象!請讓一讓!我狂笑著捶他。或者兩人靜 靜的平躺,他又用指尖輕輕戳我,說:大象!大象!讓一下撒!你擋著我手機信號瞭!我又狂笑。我是個很糊塗的人,常常轉彎過早,一頭撞在墻上,或者轉身過 急,一頭撞在門上,或者走路太橫,一頭撞在窗框上。因此身上常有不明來路的淤青。但直到他看到瞭,用手一壓,我疼的叫一聲自己才發現,他問我怎麼弄的,我 也很苦惱。這時他又氣餒又無奈的說:親愛的大象,你屁股太大瞭,碰傷自己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