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6:42:08
婚禮之後阿木有些日子不往人堆裡鉆瞭,人們註意到,阿木一有空就和林瑤廝守在天井裡頭,不是林瑤幫阿木剪指甲,就是阿木幫林瑤梳梳頭,恩愛得都不知道怎麼好瞭。村裡的女人們有些不解,她們說:“他們怎麼就那麼恩愛的呢?”花狗極其權威地搖瞭搖頭,他以牲口們終日陪伴為例,堅決否定瞭所謂“恩愛”的說法。不過阿木不往人堆裡鉆,花狗和明亮他們總有些悵然若失。村子裡顯然比過去冷清瞭。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不是阿木需要他們,相反,是他們自己需要阿木。阿木對他們來說意義重大。花狗和明亮不能讓生活就這麼平庸下去。他們不答應。村裡人也不答應。他們叫過來一個孩子,讓孩子去把阿木叫出來,說有要緊的事情“和他商量”。阿木出來得很晚,他把兩隻手抄在衣袖裡頭,站在一大堆的人面前,甕聲甕氣地問:“什麼事?”花狗走上去摟住瞭阿木的肩膀,拍瞭幾下,卻什麼也不說。隨後花狗就拿起瞭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瞭幾個圓,一條線。花狗嚴肅起來,說:“大夥兒靜一靜,我們開會瞭。”花狗就著地上的簡易圖,把鄉裡修公路的事情對大夥兒說瞭。“棗公路到底從哪兒過呢?”花狗的臉上是一籌莫展的樣子。花狗看瞭看大傢,說:“我們得有個意見。”大夥兒都不說話,卻一起看著阿木,目光裡全是期待與信任。阿木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高級的禮遇,兩隻巴掌直搓,兩片嘴唇直噘。花狗遞給阿木一根煙,給阿木點上,阿木受寵若驚,都近乎難為情瞭。花狗說:“阿木,大夥兒最信得過你,你的話大夥兒都聽,你得給大夥兒拿個主意。”阿木蹲在地上,想瞭半天,突然說:“那就從我們傢門口過吧。”花狗他們相互看瞭一眼,一言不發。最後花狗說:“我看可以。”大夥兒就一起跟著說好。阿木再也沒有料到自己把這麼重大的事情給決定瞭,人有些發飄,拔腿就要往回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林瑤。花狗一把把阿木拉住瞭,關切地問:“林瑤妹妹對你還好吧?”
“好。”阿木說。
花狗說:“說說看。”
阿木低下頭,好像在回顧某個幸福的場面,隻顧瞭噘嘴,卻笑而不答。花狗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說:“我們都替你高興,關心你,連公路都從你們傢門口過瞭,棗說說嘛阿木。”阿木看瞭看身後,小聲說:“林瑤關照我,不要對別人說的。”明亮接過話茬兒,說:“林瑤關照你不要對別人說什麼?”這一問阿木就開始瞭沉默,但又有些忍不住,仰著頭,喜滋滋地說:“那你們不要告訴別人。”大夥兒圍著阿木,十分鄭重地做瞭保證。阿木便開始說。可是阿木的敘述過於嗦,過於枝蔓,有些摸不著邊際。花狗和明亮他們就不停地打斷他,把話題往床沿上拉,往枕頭邊上拉。阿木的話慢慢就走瞭正題。阿木像轉播體育比賽的實況錄像那樣開始瞭床上的畫面解說。聽眾朋友們不停地用笑聲和掌聲以資鼓勵,這一來阿木的轉播就更來神瞭。
阿木的實況轉播點綴瞭多風的冬日,豐富瞭村裡人的精神生活。由於阿木的轉播,阿木和林瑤的新房甚至天井的圍墻都變得形同虛設。開放瞭,透明瞭,外敞瞭。人們關心著他們,傳誦著他們的故事。阿木一點都不知道他們的婚姻生活對村子的人來說意義是多麼的重大。阿木能做的隻有一點,不停地在傢裡忙,再不停地在外面說。村子裡重新出現瞭生機。
遺憾當然有。阿木現在再也不發脾氣瞭,這是村裡的人十分無奈的事。這一點使阿木的意義大打折扣。阿木走路的時候如果沒有雞飛與狗跳相伴隨,就如同花朵謝掉瞭花瓣,狐貍失去瞭尾巴,螃蟹折斷瞭雙螯,而孔雀也沒有瞭羽毛。這個不行。花狗和明亮做瞭最大的努力,阿木就是不發脾氣。真叫人毫無辦法。花狗痛心地總結說:“阿木讓那個女人廢瞭。”
出人意料的是,林瑤出場瞭。林瑤成功地補償瞭阿木留下來的缺憾。人們意外地發現,在某些方面,林瑤成功地替代瞭阿木,繼承並發展瞭阿木傢天井的觀賞性。根據知情者們透露,林瑤一直把自己安排在一個無限虛妄的世界裡,不肯承認自己是在鄉下,嘴邊掛著一口半吊子的普通話。她堅持把阿木稱作相公,並在堂屋、雞舍、茅坑的旁邊貼上一些紅紙條,寫上客廳、馬場、洗手間。林瑤的頭上永遠都要對稱地插上兩支絹花、一對蝴蝶或別的什麼。而太陽好的日子林瑤就要把她的被褥捧出來,曬曬太陽。然後拿上一隻小板凳,坐到被褥的旁邊,頂著一顆大太陽,手裡捧著厚厚的一本書。中午的太陽光線太強瞭,林瑤便把她的墨鏡掏出來,戴上,認真地研讀,如癡如醉。阿木傢的天井門口經常三三兩兩地聚集著一些人,他們並不跨過門檻,隔著一些距離打量著林瑤,她那副古怪、沉迷、恍惚而又癡醉的樣子實在有點好笑。林瑤不看他們,絕對置身於無人之境。林瑤的樣子雖然有些滑稽,但她是瞧不起一般的人的。學校裡的老師們聽說瞭林瑤的情狀,午飯後正無聊,就一起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