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庸:小世界與大世界

2016-08-13 18:29:04

所以我的內在世界最早是這樣形成的。一直等我大瞭之後,我還是一直盡量保護我的世界;當我已經開始做事,有瞭自主權時,我還是保護它,保護的方式還是讓自己不要接觸外面的世界。每一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小世界,當你跟一個人接觸時,其實你是接觸他的小世界。但是很奇怪我身邊每一個人都不在乎自己的小世界,他們的小世界都殘缺不全,所以會讓你很難受,因為他不會去尊重你,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壓迫你,他也不管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和距離,用隱性或顯性的方式讓你在與他交流時有壓力,然後我就慢慢發覺原來每一個人的小世界就是破敗不全的。因為他們從來不在他們的小世界裡花時間,每個人都是丟棄他的小世界跑到一個大世界,這個大世界就是每個人都必須要混飯吃、要生存,不管怎樣,是他們建構的大世界,在那個大世界,用他們熟知的方式交換、存活。但是那個大世界就不是我能夠存活的,所以每次一踏出我的小世界就讓我窒息。別人也許不知道,我每一次做宣傳,回去至少癱兩三個月,就是因為在宣傳時可能是我最大量、最密集接觸外面的世界,那個大世界給我的壓力非常大,但是也沒有人會在乎這些。

我有一天在臺北一傢舊書店裡看到一個手稿,作者是一位叫殷海光的學者,他手稿上寫著:“像我這樣的書生還能夠在這樣的時代存活下來真是奇跡。”我看到的那一刻,就感覺似乎有一股電流沖到我身上,我的處境跟他是接近的。我雖然是一個自由創作者,享有很多上班族沒有的自由,但是其實也是孤單的,很容易受到傷害,因為你沒有幫手和機構,什麼都沒有。當然這是我選擇的,選擇的結果就是這樣,我並不後悔,但是我必須要承受這種生活帶給我的很多困境。大傢看來我很成功,但在整個食物鏈裡其實我是最底層的,是被剝削的,必須要承受整個食物鏈給我的壓力,這就是為什麼從現在開始我要走我人生的另外一步的原因。我從小就不停地在抗拒,到今年50歲瞭,我必須要對自己的生命重新做一個交代;另外就是我可能已經畏懼這個世界瞭,在我這麼辛苦的幾十年裡我想完全回到我的世界裡去,我不想再接觸這個世界瞭。

朱德庸漫畫《大傢都有病》

三聯:如果說你現在把自己和這個世界斷開,得與失,是什麼呢?

朱德庸:我想最現實來說,可能會失去財富吧。我會想辦法用別的方式謀生。至於其他,我認為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其他東西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我會失去我的朋友嗎?我交朋友是很隨性的,我也不太參與很多活動,這幾十年下來到目前為止我隻能說死的朋友比活的朋友多。就朋友而言,每個人都需要舞臺來繼續結交朋友或跟朋友之間保持聯系等等,對我來說,我原來就不擁有這些,如果我換一種方式的話,那些我也不會失去,本來就沒有得到太多。至於說名,我26歲就在臺灣成名,但我並沒有利用我的名去做更多的事情,也沒有去享受名,我大部分時間窩在臺灣,也不常來大陸,即使很多人告訴我現在我在大陸有多麼紅,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來。跟我最長時間相處的就是我太太,嚴格講和真正有名氣的人比起來我是沒有享受到名,因為當你有瞭名之後如果你不跨出那一步去把你自己曝光,其實你是享受不到那個名的。你必須跟人接觸,跟讀者接觸,跟所有喜歡你的人接觸,才可以享受到名,你隻待在傢裡名是沒有用的,名我也沒什麼好損失的。如果我決定換另一種方式的話沒有太大差別。

至於得到什麼,我想是自己吧,一個很純粹的自己。在這段時間裡,還是有很多事情非做不可,我已經盡我最大的努力,包括盡量少做事情,我的本業就是出版,對於一個暢銷和長銷作者來說我現在出書的節奏已經很緩慢瞭,有時候兩年甚至兩年多出一本書。我也不會刻意利用任何一個機會,比如3年前《絕對小孩》賣得非常好,銷量沒多久就超過100萬本,聰明人應該半年就會再出第二本,結果我的第二本兩年後才出。我已經盡可能維持自己的步調,但是我覺得還不夠,可能想維持一個更純粹的自己吧,人的價值不就在這裡嗎。人的價值並不在於對外,而是應該對內的,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對生活方式有什麼樣的選擇權利或者能力?我現在已經走到這一步,也不想再成功瞭,如果還要成功就是拿我的生命去換,拿我的時間去換,這一點是我可能沒辦法騙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