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7 23:42:39
我 不想教學生做有名無實的事情。設 立學生自治會瞭,組織學藝研究社瞭,通過瞭章程,推舉瞭職員,以後就別無下文,與沒有那些會和社的時候一個樣:這便是有名 無實。創辦圖書館瞭,經營種植園瞭,一陣高興之後,圖書館裡隻有七零八落的幾本書,一天功夫沒有一兩個讀者,種植園裡蔓草叢生,蛛網處處,找不到一棵像樣 的蔬菜,看不見一朵有勁的花朵:這便是有名無實。做這種有名無實的事比不做還要糟糕;如果學生習慣瞭,終其一生,無論做什麼事總是這樣有名無實,種種實際 事務還有逐漸推進和圓滿成功的希望嗎?我說比不做還要糟糕,並不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主張不要成立那些會和社,不要有圖書館種植園之類的設備。 我隻是說幹那些事都必須認真去幹,必須名副其實。自治會硬是要“自治”,研究社硬是要“研究”, 項目不妨簡單,作業不妨淺易,但凡是提瞭出來的,必須樣樣實做,一毫也不放松;有瞭圖書館硬是要去閱讀和參考,有瞭種植園硬是要去管理和灌溉,規模不妨狹 小,門類不妨稀少,但是既然有瞭這種設備,必須切實利用,每一個機會都不放過。而且,那決不是一時乘興的事,既然已經幹瞭起來,便須一直幹下去,與學校同 其壽命。如果這學期幹得起勁,下學期卻煙消雲散瞭,今年名副其實,明年卻徒有其名瞭,這從整段的過程說起來,還是個有名無實,還是不足以養成學生的好習 慣。
我無論擔任哪一門功課,自然要認清那門功課的目標,如 國文科在訓練思維,養成語言文字的好習慣,理化科在懂得自然,進而操縱自然之類;同時我不忘記各種功課有個總目標,那就是“教育”——造成健全的公民。每 一種功課猶如車輪上的一根“輻”,許多的輻必須集中在“教育”的“軸”上,才能成為把國傢民族推向前進的整個“輪子”。這個觀念雖然近乎抽象,可是很關重 要。有瞭這個觀念,我才不會貪圖省事,把功課教得太松太淺,或者過分要好,把功課教得太緊太深。做人做事原是不分科目的;譬如,一個學生是世代做莊稼的, 他幫同父兄做莊稼,你說該屬於公民科,生物科,還是數學科?又如,一個學生出外旅行,他接觸瞭許多的人,訪問瞭許多的古跡,遊歷瞭許多的山川城鎮,你說該 屬於史地科,體育科,還是藝術科?學校裡分科是由於不得已;要會開方小數,不能不懂得加減乘除;知道瞭唐朝,不能不知道唐朝的前後是什麼朝代;由於這種不 得已,才有分科教學的辦法。可是,學生現在和將來做人做事,還是與前面所舉的·幫做莊稼和出外旅行一個樣,是綜合而不可分的;那末,我能隻顧分科而不顧綜 合,隻認清自己那門功課的目標而忘記瞭造成健全的公民這個總的目標嗎?
我無論擔任哪一門功課,決不專作講解工作,從跑進教室始,直到下課鈴響,隻是念一句講一句。我 想,就是國文課,也得讓學生自己試讀試講,求知文章的意義,揣摩文章的法則;因為他們一輩子要讀書看報,必須單槍匹馬,無所依傍才行,國文教師決不能一輩 子伴著他們,給他們講解書報。國 文教師的工作隻是待他們自己嘗試之後,領導他們共同討論:他們如有錯誤,給他們糾正;他們如有遣漏,給他們補充;他們不能分析或綜合,替他們分析或綜合。 這樣,他們才像學步的幼孩一樣,漸漸地能夠自己走路,不需要人攙扶;國文課尚且如此,其他功課可想而知。教師捧著理化課本或史地課本,學生對著理化課本或 史地課本,一邊是念一句講一句,一邊是看一句聽一句;這種情景,如果仔細想一想的話,多麼滑稽又多麼殘酷啊!怎麼說滑稽?因為這樣之後,任何功課都變為國 文課瞭,而且是教學不得其法的國文課。怎麼說殘酷?因 為學生除瞭聽講以外再沒有別的工作,這樣聽講要連續到四五個鐘頭,實在是一種難受的刑罰,我說刑罰決非誇張,試想我們在什麼會場裡聽人演講,演講者的話如 果無多意義,很少趣味,如果延長到兩三個鐘頭,我們也要移動椅子,拖擦鞋底,作希望離座的表示;這由於聽講到底是被動的事情,被動的事情做得太久瞭,便不 免有受刑罰似的感覺。在聽得厭倦瞭而還是不能不聽的時候,最自然的傾向是外貌表示在那裡聽,而心裡並不在聽;這當兒也許遊心外騖,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也 許什麼都不想,像老僧入瞭禪定。教學生一味聽講,實際上無異於要他們遊心外騖或者什麼都不想,無異於摧殘他們的心思活動的機能,豈不是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