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8 23:10:44
你還吃得下那塊油油的披薩嗎?你會幹脆就把電視給關瞭?
我就是把電視給關瞭的那種人。
給河馬刷牙
安德烈:
我註意到,你很不屑於回答我這個問題:“你將來想做什麼”,所以跟我胡謅一通。
是你們這個年代的人,對於未來太自信,所以,不屑於像我這一代人年輕時一樣,講究勤勤懇懇,如履薄冰,還是,其實你們對於未來太沒信心,太害怕,所以,假裝出一種嘲諷和狂妄的姿態,來閃避我的追問?
我幾乎要相信,你是在假裝瀟灑瞭。今天的青年人對於未來,瀟灑得起來嗎?你看看聯合國2005年的青年失業率數字:
香港15到24歲青年的失業率是9.7%,臺灣是10.59%。你這個年齡的人的失業率,遠遠超過平均的失業率。巴黎有些區,青年人有40%出瞭校門找不到工作。
然後,如果把青年自殺率也一並考慮進來,恐怕天下做父母的都要坐立難安瞭。自殺,已經是美國15到24歲青年人的死因第一位。在臺灣,也逐漸升高,是意外事故之後第二死因。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說,全世界有三分之一的國傢,青年是最高的自殺群。
你刻意閃避我的問題,是因為……21歲的你,還在讀大學的你,也感受到現實的壓力瞭嗎?
我們20歲的時候,70年代,正是大多數國傢經濟要起飛的時候。兩腳站在狹窄的泥土上,眼睛卻望向開闊的天空,覺得未來天大地大,什麼都可能。後來也真的 是,魔術一般,貧農的兒子做瞭總統;漁民的女兒,成瞭名醫;面攤小販的兒子,做瞭國際律師;碼頭工人的女兒,變成大學教授;蕉農的兒子,變成領先全球的高 科技企業傢。並非沒有人顛沛失意,但我們真的是“灰姑娘”的一代人啊,在我們的時代裡,我們親眼目睹南瓜變成金色的馬車,轔轔開走,發出真實的聲音。
你記得提摩吧?他從小愛畫畫,在氣氛自由、不講究競爭和排名的德國教育系統裡,他一會兒學做外語翻譯,一會兒學做鎖匠,一會兒學做木工。畢業後找不到工 作,一年過去瞭,兩年過去瞭,三年又過去瞭,現在,應該是多少年瞭?我也不記得,但是,當年他失業時隻有18歲,今年他41歲瞭,仍舊失業,所以和母親住 在一起。
因為沒有工作,所以也沒有結婚。所以也沒有小孩。提摩自己還過著小孩的生活。可是,他的母親已經快80歲瞭。
我擔不擔心我的安德烈——將來變成提摩?
我記得我們那晚在陽臺上的談話。那是多麼美麗的一個夜晚,海浪撲岸的聲音,一陣一陣的。獵獵的風,撩著玉蘭的闊葉,嘩嘩作響。在清晨3點的時候,一隻蟋蟀,天地間就那麼一隻孤獨的蟋蟀,開始幽幽地唱起來。
你說,“媽,你要清楚接受一個事實,就是,你有一個極其平庸的兒子。”
你坐在陽臺的椅子裡,背對著大海。清晨3點,你點起煙。
朋友看見你在我面前點煙,會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我,意思是——他他他,怎麼會在母親面前抽煙?你你你,又怎麼會容許兒子在你面前抽煙?
我認真地想過這問題。
我不喜歡人傢抽煙,因為我不喜歡煙的氣味。我更不喜歡我的兒子抽煙,因為抽煙可能給他帶來致命的肺癌。
可是,我的兒子21歲瞭,是一個獨立自主的成人。是成人,就得為他自己的行為負責,也為他自己的錯誤承擔後果。一旦接受瞭這個邏輯,他決定抽煙,我要如何“不準許”呢?我隻能說,你得尊重共處一室的人,所以,請你不在室內抽煙。其他,我還有什麼管控能力?
我看著你點煙,翹起腿,抽煙,吐出一團青霧;我恨不得把煙從你嘴裡拔出來,丟向大海。可是,我發現心在對我說,MM請記住,你面前坐著一個成人,你就得對 他像對待天下所有其他成人一樣。你不會把你朋友或一個陌生人嘴裡的煙拔走,他早已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一個個人。他就是一個“別人”。
我心裡默念瞭三遍。
安德烈,青年成長是件不容易的事,大傢都知道;但是,要抱著你、奶著你、護著你長大的母親學會“放手”,把你當某個程度的“別人”,可也不容易啊。
“你哪裡‘平庸’瞭?”我說,“‘平庸’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將來的事業一定比不上你,也比不上爸爸——你們倆都有博士學位。”
我看你……是的,安德烈,我有點驚訝。
“我幾乎可以確定我不太可能有爸爸的成就,更不可能有你的成就。我可能會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學歷,很普通的職業,不太有錢,也沒有名。一個最最平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