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再苦再難,也不能丟掉的東西

2016-11-04 11:12:56

文/凌小汐 | lingxiaoxi2015

1

青楊去廣州給人做保姆的時候,我初中還沒畢業。

那個時候我以為,她的人生,也就那樣瞭。就像她媽媽規劃的那樣,給人做幾年保姆,然後進廠打工,慢慢給自己攢點嫁妝,再結婚生子,復制上一輩的人生。

然而並沒有。

半年後的春節,青楊從廣州回來,我去找她玩,坐在她的床沿上,她興沖沖地跟我講異鄉的生活,那裡有高聳入雲的大廈,有咖啡廳,有外國人,還有圖書館……仿佛聲音裡也帶著光芒。

青楊的房間,她隻占瞭一張床,另一頭就是火灶,堆瞭高高的柴禾,燒水做飯都在那裡,中間則支瞭桌子打麻將,吵吵嚷嚷的,吃牌和牌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我和她說起學校裡的事情,有趣事,也有感傷的事,說起我在看小說,也試著寫一些片段,成績下降得很快,可能不會再繼續上高中,但自己心裡沒有什麼想法,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隨波逐流吧”,我用瞭一個小說裡看到的詞,總結道。

“可是,我覺得一個人必須要有自己的想法”,青楊轉身從床頭的袋子裡拿出一本厚厚的英語辭典,“你看,我就想學英語。我是用的最笨的方法,買瞭這本辭典回來,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背,好在老師教過語法和音標,讀起來不是太累……等到明年,我想再買個復讀機,可以跟著磁帶學習。”

那個時候我還是以為,青楊再努力,也不過是個會說英語的保姆。

就像大傢打趣的那樣,以後可以去給老外當保姆,操著一口土氣的洋腔,把老外一個又一個的笑話帶回來,正好成為牌桌飯桌上的消遣。

然而並沒有。

2

一晃又是一年,青楊再回來時,我已經到縣城上高中瞭。

那天,我看見她的床上,放著一頁電腦鍵盤。之所以是“一頁”,是因為那不是真正的鍵盤,而是她自己用一頁厚卡紙做成的,上面畫滿瞭按鍵,每個按鍵上寫著字母,還有許多的筆劃。

青楊告訴我,那是電腦五筆的字根,“王旁青頭兼五一,土士二幹十寸雨……”她隨口背起來,說東傢傢裡有電腦,她很想學習,於是偷偷畫下瞭鍵盤,又買瞭入門的課程,先在紙上練打字。

“要用電腦,就必須學會打字,隻是,到瞭我這裡,又成瞭一個笨方法”,她笑道。

我也跟著笑,但那時心裡已經隱隱感覺到,青楊身上,有一股在別的女孩子身上看不到的勁頭。她想要去做什麼,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做,而且,用盡全力地去做好。

就像很多年後,我想起青楊所用的那些所謂的“笨方法”,其實一點都不笨,相反,她很聰明,又很用功。

又聰明又用功的姑娘,運氣又怎會太差?

青楊很快去瞭附近的服裝公司做辦公室文員。雖然隻是一個跟單的文員,可是在幾個老鄉的眼裡,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她不過是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小保姆,怎麼就直接去瞭辦公室,不是應該和我們一樣坐在流水線上沒日沒夜地趕工才對嗎?”

青楊不解釋,也不理會,隻是每天下班後,雷打不動地去上各種各樣的培訓班。她越來越忙瞭,忙得連春節都沒有回老傢。

不久後,我也南下打工,路過廣州去找青楊時,她剛好升瞭職,還在準備參加成人高考。

那天下班後,她陪我逛天河區,中信大廈的燈光照亮瞭夜空,在璀璨流麗的街頭,她拉著我的手大聲地唱歌,一首又一首。

末瞭,她跟我說,想留在廣州,想去很多的地方,想做很多自己喜歡的事情。

“你呢?”

我回答不上來。

那時,心裡有關於文學的夢想,也有繼續畫畫的願望,但是現實擺在面前,我一無所有,又談何未來,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時的我,更不知道,多年後,我會去寫一本小說,而青楊的人生,卻已經遠勝於一部小說。

3

後來,我離開南方,漂泊於多個城市間,一年又一年,有時隨波逐流,有時隨遇而安。

期間,也會偶爾得到青楊的消息,換瞭崗位,升瞭職,拿到瞭大學文憑,英語過瞭四級,在學服裝設計,做到瞭部門經理,不到三十歲,就獲得瞭公司的股權,並創立瞭自己的品牌……

再也沒有人覺得不可思議。

媽媽不再催促她結婚,哥哥們在傢裡商討什麼大事,也總會打個電話,且聽一聽青楊妹子怎麼說。

她從傢中不受重視的小丫頭,變成瞭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前些年,我回老傢,遇見瞭幾個從前的同學,有人嫁給瞭村裡的鐵匠,生瞭一串孩子,每天在村口打麻將;有人嫁到瞭鎮上,開瞭發廊,染著一頭的玉米穗子,毫不臉紅地和摩的司機說葷段子;也有人卯足瞭勁地讀書,考上大學,再回到縣城做公務員,每日朝九晚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