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2016-08-13 17:36:48

文/陳伯強

最不願做的事莫過於教學生追求偉大。但凡有一點人生閱歷的人都應該清楚,其實從長期來看這有百害而無一利。

身為教師,能夠做好“傳道、授業、解惑”,已經很不易瞭,隻有不知所謂的人才認為這很簡單。知識浩如煙海,要在傳授給學生知識同時,不使他們形成思維定式,保持與生俱來的懷疑精神,絕非易事。學生若不信任自己的老師,會影響學習效果;但完全相信老師的話,又喪失瞭獨立思考的能力。這些悖論每時每刻都伴隨著我們。

也不知道是哪個妄人開的頭,教師的任務裡居然增加瞭“讓學生樹立遠大理想”!何謂遠大理想?人和人是不同的,多元化社會應該認同所有的行業,所有的作為。 據說,國外的孩子即使志向是做個巧木匠,也會受到熱烈的稱贊,你能說人傢沒理想嗎?非得讓所有學生都立志摘取諾貝爾獎?非得讓所有學生都爭取公司上市?就算我真的讓學生們樹立瞭這樣的理想抱負,那麼新的問題來瞭:將來他失敗瞭怎麼辦?無論他們選擇堅持不懈直至成為真理路上的炮灰,還是選擇向生活妥協從此韜光養晦,都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我對我的學生要求很簡單:做個正派的人,幸福的人。教給他們物理,不是因為這個東西有用,而是因為這個東西美好,值得學。明白瞭世界生生不息演化的規律, 可以讓人活得更大氣。至於將來能否成名成傢,那涉及到很多際遇,且更多取決於性格,而不是智力。我隻希望他們在機遇到來時,有把握機遇的能力,機遇未到 時,有淡定恬退的胸懷。

沒錯,我也鼓勵學生努力學習,考入好一點的大學(最好出國),這跟選擇人生道路不同。多年的見識早就讓我明白瞭,學習的專業和日後的職業完全是兩回事,好大學最大的優點是能訓練你更好的學習能力,知識儲備隻是一方面。說白瞭,上大學不是幫他們早早地選擇道路,而是讓他們將來有更多的選擇權利。畢竟在中國,各個行業都有不低的門檻。多學一點,不是為瞭將來就幹這個,而是為瞭將來啥都能幹。

真正能使人充實渡過一生的,不是職業。“勞動是人的第一需要”這是馬克思撒的彌天大謊。我對我的學生們的期望,是希望他們能找到終生的愛好。未必是什麼專長,旅行也好,美食也好,找到一兩件你可以不惜代價去完成的事情。譬如有些人努力工作,隻為攢錢去趟馬爾代夫;還有人追求有生之年攀登一次世界最高峰等。 我始終覺得,如果我最喜歡某件事,就不會把它作為職業,日復一日的瑣碎會消磨掉我對它的激情。我最喜歡的事情,隻能作為我的愛好。所以我不會學拍電影,所以我不會開影樓,所以我不會搞科研。

能讓我熱愛一生的那些事情,隻能存在於我日夜埋頭操勞的間隙,偶爾抬頭擦汗時,投向遠方的目光中,和心底的希冀中。他們是我在最困難的時刻,能夠堅持到底不放棄的動力之源。起碼我還知道,即使剝離瞭所有遠大抱負,我還可以為自己努力,我辛苦工作是為瞭之後能夠去做那些我喜歡的事情。

承認吧,這不是一個產生偉大的時代。生在這個時代,既是我們的不幸,又是我們的幸運。如果讓一個人評價歷史上的年代,不同人會有不同說法:愛生活的人願意生在盛唐,但有野心的人就巴不得生在亂世,秦末三國小意思,五胡亂華才夠熱鬧。我們這個時代註定產生不瞭大傢。二十世紀初,連實驗員都能得炸藥獎,因為那正是科技飛躍的年代,經典科學已經走到盡頭、蓋棺定論,群論和黎曼幾何為科學理論準備瞭足夠的數學工具,天空中隻剩兩朵小烏雲,隻待巨人橫空出世,跨出那一步。而現在,休說產生新理論,已有的量子力學還遠未完善,數學工具更是近一個世紀沒有更新,近些年所謂的科學進步,居然主要是信息技術泡沫,何談飛躍?

在經歷瞭二十世紀初的飛躍後,人類需要一個休整期,起碼要再過半個世紀來消化之前的理論。不是我們這一代不聰明,哥倫佈之前之後,都有比他更勇敢的人,但前人沒有足夠的航海技術,後人則沒有他的運氣——再想發現新大陸?等航天水平夠瞭,上太空找去吧。所以世界上隻有一個哥倫佈,和隻有一個愛因斯坦同理。

這個時代,需要的就是從容和淡定,現在的學者不可能像愛因斯坦那樣,在專利局裡震驚世界,我們隻能踏踏實實做好本職工作,一個社會,隻有當工業、文教、政治等方面都發展到一定水平,才能迎來一次革命性的進展,我們現在所做的每件事其實都是在做準備,甚至包括廚子:改善一下營養結構,讓下一代更聰明,也是為科技進步做貢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