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3 11:03:48
文/稻田
在我的意識裡,猶太人的面孔是飄忽和零碎的,唯一清晰完整的是,他們被納粹當作囚犯拍攝的照片,呆滯而沒有悲傷,恍惚卻不見驚恐;此外就是聰明、富有、吝嗇等的傳說,但因為是傳說,面孔就更是飄忽和零碎。
這是我接受妻子和女兒的攛掇,跨出國門的主要理由,我要試著去看看猶太人的面孔,哪怕多一點認識。
預定的計劃終於到瞭實施的時候,先到瞭辛德勒工廠。工廠的原址已經做為記載那段歷史的紀念館,工廠地處郊區,顯得荒涼和沉靜,與沉靜呼應的是默默等候參觀的長隊,都是歐美的面孔,我想,除瞭來此紀念前輩的後代,便是揣著像我一樣的心思, 想端詳一個民族的面孔吧?
燈光灰暗,梯道陡曲狹窄,與面孔最近的就是掛在墻壁的一幅幅黑白照片瞭。這些照片以前在書本和網絡大多看到過,配註的文字倒是傳遞瞭更多的信息。
克拉科夫(波蘭舊都)被占領之前,這間工廠是猶太人開的,被占領後,工廠自然開不下去瞭,精明的德國商人辛德勒趁機“買”瞭下來,利用廉價的猶太工人發戰爭財,工廠自然辛苦,卻保全瞭性命,反倒令人神往,但保全並不能保證,納粹黨衛軍時不時“照上級命令”到廠裡來拉人去“處理”。做工就意味著活命。
於是,我看到瞭一群比照片清晰的面孔:一律惶恐地朝向廠主辛德勒,他們隻能做這樣一種期望,用他們的弱小,用他們的勞動力價值,並且是將生命交給一位德國人(據說他還有德國間諜的身份)。
但利益和人性竟然在這位德國廠主的身上神奇地融合,後來幾乎完全讓位於人性瞭,他最後將本來用於盤剝的工廠辦成瞭“避難所”,不計成本的保護一群無辜的生命,以至到後來,工廠無法維持,自己成為提著一隻破皮箱,四處寄居的流浪者。
這個時候,我似乎看到瞭一張張深情的猶太人的面孔,他們在美國的大街上回望,在阿根廷的大海邊遙望,在歐洲的某個地方佇望,朝著中東的一個方向,因為在以色列的一處公墓裡,長眠著一位“異族人”—— 奧斯卡·辛德勒,一個值得生者和後代永遠感恩和紀念的“朋友”。現在,到辛德勒紀念館參觀的人流中,一定有前來感恩和紀念的猶太工人的後代吧?
猶太民族是一個極具文化創造力的民族,千年無傢園,千年遭驅趕,千年為客居,流落和流散之中,竟然靠講故事的方式保持瞭民族的完整和文化的傳承,其中感恩的文化就是這樣代代相傳的。
猶太人寫滿感恩的面孔,是在佈拉格的一間中餐館用餐時進一步清晰的。在與老板娘交談時,我有意的將話題帶到猶太人上來,“你能辨別猶太人嗎?”“能,哪個國傢的客人都能知道,頭頂戴著一個小帽子的就是……”可能是看到瞭我迷茫的神色,她繼續說道:“猶太人有一個特點,誰對他好,他會特別感激,一直記得,像中國人,二戰時,上海人保護過他們,他們對中國人就特別好。”
我相信老板娘的說法,因為感恩是苦難的伴生,世代遭受瞭極度苦難的猶太民族,對每一個微笑和援手,都會極度敏感和感激的。
隔日去奧斯維辛集中營,一早心情便沉重起來,因為那裡飄蕩著數十萬的猶太冤魂,似乎在清涼的空氣裡已夾雜瞭血水的腥味。
汽車要經過克拉科夫的猶太聚居區卡其米日,卡其米日是波蘭國王的名字,國王將自己的名字賜給瞭首都(波蘭舊都)邊緣劃出的這塊區域,供猶太人居住和生活,有點“皇恩浩蕩”的意思,其實是一個悲涼的安排,目的是要將這些異族人與本族人切割開來——在劃定區域活動,以保證城市的“秩序”,以滿足歐洲文化中的“排猶”心理。卡其米日在納粹入侵時期幾近空城,可以想象當時的荒寂和肅殺,即便是70餘年後和平的今天,與遊人鮮亮的克拉科夫中心城區相比,依然給人沉寂冷落感。不知是否為巧合或心理作用,在沉寂冷落的街巷看到的居民,面部的神情都顯得沉抑。
這是一個怎樣的民族呢?被中東的鄰居阿拉伯人驅趕,被歐亞的強權滅國,從祖居的耶路撒冷逃離, 流亡於歐洲大陸,精神成就和物質成就都十分突出,卻在常人和惡人眼裡都脫不去“異類”的面孔?
奧斯維辛集中營是二戰德國在波蘭設置的多個集中營的合稱,我到瞭其中辟為紀念館的兩個。一號集中營是波蘭部隊的軍營改建的,除瞭圍起的電網,營房的格局還很清楚,但已是關押囚犯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