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0 11:08:54
多年後,我才遇到像蘇菲小姐那樣偉大的老師,他就是畫傢納茨(Karl Knaats)。20世紀40年代中期,他在本寧頓學院教瞭兩年書。在那兩年當中,沒有人聽他說過一句話。他總是站在學生旁邊咕噥著“嗯……啊……哼”,學生就會轉過頭來,和蘇菲小姐的學生一樣,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然後就有截然不同的表現。
蘇菲小姐和納茨不同的是,她會講話,我們也都聽過。她的聲音極為低沉,吐出的句子總是簡短精確:“不要畫狗。狗兒最笨瞭。”或是,“畫貓吧。要把愚蠢的人畫得好,可不容易。”當然,她的說法不一定是對的。維拉斯格(Velasquez)和戈雅就把哈佈斯堡和波旁王朝的國王與西班牙皇後畫得惟妙惟肖。但是,蘇菲小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走一趟博物館就知道瞭。不是有句話說:“就木工而言,最難做的部分就是抽屜,因為抽屜是用來把東西隱藏起來的。”
埃爾莎小姐是標準的蘇格拉底學派,而蘇菲小姐則是禪宗大師。然而,我還是沒有學會她們認為我該學會的東西:我既學不成寫一手好字,也仍舊不會使用工具。
蘇菲小姐相信,我該可以做一張擠牛奶用的凳子給媽媽。於是,開始動手後,她幫我做瞭椅座,並在上面鉆孔,以接上椅腿。然後,她抓著我的手,讓我搞清椅腿的長度,看接上之後,是否能夠站穩。她讓我先用棍子練習,然後教我利用斜榫切割。我們一起量瞭高度後,我就按照和老師一起做的記號小心翼翼地鋸。然而,最後那三條腿還是不等長——一支是標準的17英寸,另一支則是19英寸,第三支隻有14英寸。我對自己說:“好吧,這下子,媽媽隻好去找一隻特別矮的母牛。”於是,我準備把三條腿都鋸成14英寸。哎呀,鋸好後,發現還是長短腿。最後鋸成三支奇短無比的腿,但是,還是不等長。
蘇菲小姐從未責罵或是批評過我們。她真的傷心的時候,總是坐在那個小壞蛋旁邊,握著他的小手,搖搖頭。她那一頭鐵灰色的頭發異常濃密,用發夾隨便盤繞在頭頂上。因此,她一搖頭,發夾就會掉落;搖得厲害時,發夾會落到很遠的地方,那時她的頭發就像瀑佈一樣,傾瀉而下。小朋友看瞭,無不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地在地上打滾。最後,蘇菲小姐也笑瞭,大傢就一齊出動,在教室的各個角落幫忙找她的發夾,讓她能再把那頭亂發盤繞回去。始作俑者也回去做作業瞭,通常都會做得很好,至少會比上一次好。
但是,我就是做不來,試瞭兩次,凳子腿依舊是長短不一,第三次再鋸,做好後一量,結果各是5英寸、7英寸和9英寸,而且接面的角度皆不同。蘇菲小姐卻沒有搖頭。
她轉向我,輕輕地帶著哀傷的語調說:“你媽媽用哪一種筆寫字呢?”
“自來水筆。”
她問道:“你確定嗎?她不用鋼筆尖嗎?”
“是的,她討厭鋼筆尖。”
“好,你就做一支小小的鵝毛筆吧。”
多年後,這項作品還是擺在母親的書桌上,她一次都沒用過。這是我拔取火雞尾部的毛,用鐵絲系緊做成的。媽媽和我都很清楚,這已經是我所能做的極限瞭。蘇菲小姐也這麼認為。
但埃爾莎小姐就不一樣瞭。她很清楚我的字跡沒有改進後,立刻請我的父親到學校。她從未單獨和傢長談過話,一旁總有個孩子。因此,她就當著我的面對父親說:“德魯克先生,我有壞消息要告訴您。我知道您之所以讓彼得從公立學校轉到這兒就讀,是因為他的字一直寫不好。到現在,他的字還是沒有改進,恐怕以後也不會。我建議您——現在就為他申請進入中學就讀。”
這話真令人驚異。通常要四年級之後,才能開始申請參加中學考試,這樣等於越級就讀瞭,除非表現極為優異,否則難以得到這種殊榮。
父親答道:“我不明白您說的……”
“很簡單啊,”埃爾莎小姐回答,“他唯一該學會的,還是學不會。何必浪費一年的時間,就為瞭學好寫字?何況,他再怎麼學也寫不好。我知道他現在進中學還太早。不過,他是11月出生的,隻要是12月以前生的,都可以申請。考試的主要科目是閱讀和算術,彼得的表現都在水準以上。他一定可以通過考試的。還有,”她繼續說,“我要彼得直接進中學的原因是,我不想讓我的姐姐克拉拉為他煩心。她的健康狀況欠佳,又是杞人憂天型的。升上五年級後,導師就是克拉拉,她一樣會對彼得的字束手無策。在教學方面,我比克拉拉強過兩倍,連我都沒有辦法,更何況是她呢。彼得隻有讓她沮喪、給她挫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