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7:10:53
文/安婆婆
有許多和道德相關的詞語好像是專為聖人和兒童設計的,在殘酷世界中謀生的成人眼裡它們隻能用來寫寫官樣文章,比如“拾金不昧”,比如“舍己為人”,比如“誠實守信”。現在我們生活的環境叫做商品社會,大多數或實或虛的事物都可以變成商品,最終轉化成財富。財富和獲取財富的能力是一個成年人在社會立足的資本。而對於增加這種資本而言,上面所列的那些優良品質的作用似乎都不如它們的反義詞。
古諺有雲:長袖善舞,多財善賈。商業活動有許多盈利的方法,做生意就是要靈活運用這些方法使財富傾進自己的腰包,而美德從來不是必殺技。相反的,一定程度的圓滑狡詐才是生存之策。著名的Borland(寶藍)公司以提供軟件開發所需的各種工具聞名於世,它的創始人之一Kahn先生曾向外界講述過他們賺到第一桶金的軼事。上世紀八十年代初,Borland還隻是個皮包公司,他們想在雜志上打廣告拉生意,卻沒有足夠的錢預付廣告費。雜志社派人來洽談的那天,Kahn雇瞭許多閑人充當假員工,把辦公室弄得一派忙碌。他自己裝作很大牌的樣子,在洽談中顯得意興闌珊,其間電話鈴聲不停響起,Kahn當著對方的面在電話上大聲討價還價,而電話那頭是他找來冒充其他雜志邀約廣告的員工。那人一看這架勢,還以為這傢公司是眾多雜志的搶手貨,連忙百般巴結,幾乎是哀求著要給Kahn打折。最後他開出瞭一整頁的廣告位,並且同意先出刊後付款。Borland靠廣告賣掉的軟件賺瞭15萬,還完2萬廣告債之後還剩瞭一大筆, 一傢未來的行業領袖就靠著第一桶金開始飛躍式的發展。
很明顯Kahn耍瞭手段,他這是欺詐。如果他實力平平,出的軟件賣不好,那傢小雜志的2萬塊就打瞭水漂。讓別人白白為自己的創業風險買單,這不厚道。可話說回來,Kahn最終是個實力不凡的傢夥。如果沒有這耍滑頭得來的廣告位,也就沒有那筆豐厚的起步資金,世界上也許就少瞭一傢偉大企業。Borland對軟件業的貢獻不是幾百個2萬塊就能簡單衡量的。
如此我們陷入瞭一個兩難的境地:一方面,不守誠信的行為本身是有害的,它打破瞭遊戲的公平性,擾亂瞭遊戲秩序。並不是每個故事都像Borland公司這樣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不守誠信導致的損失往往殃及無辜。舉個非常簡化的例子,2008年以前的美國經濟政策鼓勵消費,貸款的人很多都高估瞭自己的能力,到期無法還清。最終這些填不上的赤字引發經濟危機,苦果分給全民大眾一起來嘗。可是另一方面,無商不奸也是商業博弈的特點之一。生產商、制造商、物流商、零售商、運營商……每方都是一盤棋,關系錯綜,局面復雜,絲毫不算計的老實人永遠要虧本。限制瞭商業的靈活性,可能就會扼殺許多未來的Kahn和他們的Borland。
那怎麼辦呢?長遠的發展需要誠信來維持整體穩定,個體卻受利益驅使無法保證整體穩定,而我們又沒有辦法在他們成功或失敗之前辨別出誰是精英誰是孬種,來決定每個人可以信任的程度。
那用宏觀的經濟政策來對個體進行約束如何?比如懲罰那些可能對市場產生長遠危害的行為,大傢同時讓一步,為整體發展騰出空間。就好比廟裡的和尚誰都不挑水,寧願大傢渴著也不願自己吃虧,這時出臺一條廟規說“不去挑水的不許吃晚飯”,大概就解瞭困局。
經濟政策當然比廟規的難度高得多,不僅僅是從技術角度而言,還因為摻入瞭更復雜的人性因素在裡面。非常非常簡化地看,如果欺詐對市場整體是有害的,那麼用嚴刑峻法來杜絕欺詐是政策之一。然而嚴刑峻法下的社會大傢由於受到很緊的約束,行為步調會趨於一致,漸漸地文化觀念上也會趨於一致。過於統一的社會由於缺乏多樣性,對外來事物的接受能力會下降,繼而變得不開放,這對自由市場的發展是有害的。嚴刑峻法看起來在一定時間內整頓瞭市場秩序,但在更大的尺度上,對具有文化的人類社會是弊大於利。
因此有人提出,政策的尺度要和人性的尺度匹配。人性的彈性有多大,政策的松緊程度就有多大。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傢已經意識到,經濟學的“理性行為人”假設在很多情況下實在是過於理想瞭,人的行為很少是非黑即白的簡單數字可以模擬的。要瞭解現實中的人性有什麼特點,恐怕得求助於社會學和心理學的研究。
還真有人研究過人性在誠信這件事上的彈性有多大。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有個叫DanAriely 的教授用他們學校的本科生做瞭個實驗。學生宿舍的過道裡有個公用冰箱,Ariely 在冰箱裡放瞭一排罐裝可樂,又在旁邊放瞭一個盤子,盤子裡有幾張一元鈔票。宿舍門口的自動售賣機裡也有可樂,每聽一元。過瞭幾天,教授放在冰箱裡的可樂少瞭好幾罐,盤子裡的錢卻沒動。拿可樂的學生明顯知道這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原則上算偷,可他們隻偷可樂不偷錢。乍一看很奇怪,一聽可樂和一元錢的價值不是相等的嗎?正是這點小蹊蹺,說明人們在衡量價值的時候,可能會不由自主地在金錢價值之上再附加一個“道德價值”。偷可樂沒什麼大不瞭,偷錢就是道德問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