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7:16:51
立春後三天,初一前三天。奶奶走瞭。這個無雪的冬天,在春天就要來的時候給我無盡的悲傷。
一直以為奶奶會一直的這樣在著。奶奶年輕守寡,叔叔也走得早,於是80年代開始就從山東老傢來與我們一起住瞭。九十六歲,陪著我少年直到現在的日子。
那個山東中部的鄉村,那六十年的生活,給予奶奶的除瞭小腳的蹣跚,就是自我得體的尊嚴和善良。青年是沒有過去的,老人總是嘮叨自己的曾經。但記憶裡,奶奶很少聊及自己的過去,不似那些老人四處重復的輝煌。
大約是小學吧,一次帶著奶奶去看秋季菊展,公交車,革命公園。我小大人般的領著奶奶,擠車上去,筆直的站在奶奶旁邊,接受者車裡人的贊揚。菊展上我奔走匆匆,奶奶努力的跟隨,我肆意的驚呼美麗、不屑的跟奶奶解釋著銘牌。不耐煩的我,跟奶奶約定她自己轉,我們在一個醒目的地方會面。在我為瞭那篇老師安排的作文搜集到足夠的素材時,奶奶就在那約定的地方站著。我問轉的怎麼樣,奶奶說怕我找不到她,一直在那裡。我還笑話她小看我,如今想起來,該是無盡的慈悲和我無盡的自責。
那時候的奶奶,很是要求進步,認字讀報,直至徹底放棄追趕這個世界的變化,淡然的自顧自前行。她會給我講很多的故事,民間的故事,那個魯中鄉村傳遞瞭幾千幾百年的故事。才子佳人,善惡昭彰,報應奇聞,天上地下,人心鬼魅。。。感覺觸摸得到曾經的幾十年單調而豐富的人生。而那樣的傳承一定是在我這一代遺失瞭,因為我不在意,依稀的記憶,也是支離破碎,再無那樣的鮮活。那有著濃重山東話的娓娓道來裡,太多的與現實的格格不入和寓言般警示。
奶奶從不問爸爸要錢。但逢瞭春節,奶奶一定會問爸爸要些錢,因為要給我和哥哥紅包。奶奶拿手帕小心的包著,在初一的一大早,等著我們的拜年,等著我們磕頭。從小沒有的習慣,在爸爸的解釋裡,她也勉強的接受,看著我們的欣喜而欣喜,卻對著爸爸嘮叨,不用磕頭麼?不用磕頭麼?那涉及尊嚴和慈愛的儀式,不倫不類的延續著,直至我們開始給她零用錢,她才心滿意足的停止瞭。
自尊而獨立,一直是奶奶留給我的感覺,她沒讓你需要刻意對待她。她永遠清潔和整端,這個據說是來我傢後養成的習慣(從她做活的時候的東西放置看)。奶奶適應的超好,於是乎在我記憶裡,奶奶沒有老去過,沒有變化過,就是那麼自然的存在著。奶奶,在我們看來是不會享福的人,獨立而自在,是支撐她存在的信念之一吧。每次吃完飯,她都會自己去把碗放回廚房或是清洗,不僅是我,包括我的父母,在我記憶裡,“放下,我來收拾的話”說瞭不止千遍萬遍,她依舊我行我素。於是我們繼續說,她繼續做。
奶奶對我們哥倆的孩子,超乎尋常的喜愛,或許是四世同堂滿滿的喜悅吧。有一段奶奶身體似乎已經不行瞭,在我們的擔心裡熬過瞭一個春節,接下來孩子們的出生,讓她快速的找到生活的力量,忽而就康健起來,慈眉善目的面對呀呀學語的孩子們,對著撲向她要求她抱的我的兒子,愧疚的說著“我老瞭,抱不瞭你”等等的話。也會教著孩子們曾經交給我的民間童謠。
她不奢望你對她的態度。奶奶一樣會生氣,一樣會說道,但她善忘的真是可以,她迅速的遺忘剛才的氣氛,繼續以一個一貫的姿態面對。記得那時孩子小,雇瞭保姆,奶奶會覺得那些孩子們不用心,於是大小場合說這些念叨這些,其實也就是怕我們的孩子接受不到照顧、我媽媽勞累。但是,她念叨完,就會忘記瞭,既會下一次同樣的問題繼續生氣和念叨,也會對別人的任何一點改變而不忘表揚和贊許。
這幾年奶奶已然很平靜瞭,每次去看她,她安穩的坐在那裡,繼續做她的手工針線活(那些小孩子的佈玩具和小鞋子)。沒有表情卻似乎表情萬千,歲月給她瞭皺紋,同樣的,她給瞭歲月當下。可以篤定的是,她沒有回憶過去,因為很少看到她的唏噓。她會自己走路,盡一切可能的自己走路、梳妝打扮、吃飯、起居。她因為聽力減退,需要相當大的聲音才會聽見,卻對爸爸拿著已經走調的山東話說時靈敏起來。她的視力大不如前瞭,於是會坐在電視前,為已經看過很多遍的電視節目繼續新的快樂。
她會欣喜的琢磨見到的新鮮的東西,甚至包括孩子們的玩具,她也會跟著孩子們收拾他們隨處亂扔的玩具,讓我們一幹兒孫在後邊擔心她。不能動彈是她不可容忍的事情,但動彈起來,我們擔心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