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7:37:06
冒險者往往很難回答“為什麼”這個難堪的問題。
走入荒野
克裡斯·麥克肯多斯,1968年生於美國加州,在華盛頓附近長大。父親是航天技術人員,傢境殷實。他從小顯示出特立獨行的一面,但總算依從父母之命就讀艾默瑞大學,成績優異。1990年夏,父母前往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分手後就再沒見過他。
這位理想主義青年,景仰托爾斯泰能“拋開財富和特權,優遊於貧窮的世界”。他把賬戶上剩餘的兩萬四千餘美元學費捐給公益機構,開車遠颺。當車陷入泥濘不能動彈時,他拋棄愛車以及車內許多物品,包括一把吉他,那是他父親在他出生時送給他母親的禮物。最初的浪跡是在西南方美墨邊境地帶,後來回國周遊、打工賺錢,最終北上阿拉斯加,在森林裡獨自生活瞭近四個月。1992年7月3日,當他決定終止這種生活、重返文明時,季節使必經之路上的泰克藍尼卡河的河水阻擋瞭歸途。他原路返回棲居的史坦必德小徑一輛廢棄巴士,因誤食毒物和饑餓,可能死於8月18日。十九天後,一些路經此地的當地獵人發現瞭他的屍體。就在7月的某一深夜,飽受思念之苦、擔驚受怕的克裡斯的母親,在睡夢中聽到他的呼救聲而驚醒。
他的故事被西恩·潘拍成電影《荒野生存》,2007年上映。這是部動人的影片,它改編自強·克拉庫爾的作品《阿拉斯加之死》(IntotheWild)。強·克拉庫爾就是喬恩·科萊考爾的臺譯。
克拉庫爾不僅從克裡斯的一面記述瞭他的叛逆,也從他父母和妹妹一面記述瞭他給親人帶來的慘痛,讀之令人心碎。他父親有解不開的疑問:“怎麼可能?一個這麼有同情心的孩子,卻讓他的父母這麼痛苦?”克拉庫爾寫給《戶外》的這個故事,跟他四年後為同一傢雜志所寫的珠峰山難報道一樣,引起巨大爭議。人們當然要問:克裡斯,為什麼?也有人譴責作者居然贊美被他們視為愚蠢無謂的死亡。
克裡斯遠不是第一個孑然一身進入阿拉斯加的曠野流浪者,死於或失蹤在那裡的人時有耳聞。克拉庫爾講瞭另外幾個故事,試圖借以展示克裡斯的內心世界。其中一個是關於吉恩·羅塞裡尼的,他父親是富有的餐館老板,堂兄當過華盛頓州長,本人曾是運動高手、優秀學生,練瑜伽和武術,在華盛頓大學和西雅圖大學學習人類學、史學、哲學和語言學,1977年進入阿拉斯加。“我想知道,人類有沒有可能不靠現代科技而生存。”他對一位記者說。這位記者說“他相信人類已經變為退化的動物,他的目標就是要回歸自然的狀態”。他的實驗延續瞭十年以上,當他四十九歲時,認為自己已經真切體驗瞭石器時代人類的身體、心理和情感。他決定結束實驗,背起行囊,踏遍全世界。但他並沒有出發。1991年11月,他被發現面朝下倒在他的小木屋裡,刀子穿過心臟。驗屍官說致命傷是他自己造成的。沒有遺書或任何暗示說明他為何如此結束自己的生命,永遠沒人能知道。
遠方有多遠
《阿拉斯加之死》是一本精彩的力作,作者通過尋訪在克裡斯生命最後階段與他相逢的一個又一個人,一點一滴呈現他的足跡,直到它永遠停在史坦必德小徑。但那畢竟有賴口述和各種書面資料來重現。事實上,克拉庫爾本人也是有故事的人,而他更在書中直抒胸臆。
他自述自己像克裡斯一樣,父權的威壓激起少年的憤怒,同時又渴望取悅於他。“如果有什麼吸引瞭我熱情奔放的想象力,我就會以近乎癡迷的熱忱追求它。”克裡斯的出路是走進荒野,他的出路是攀登。
魔鬼拇指山位於阿拉斯加和英屬哥倫比亞交界處,由底部冰河算起共六千英尺高,壯麗雄偉的北坡從來沒人爬過。克拉庫爾二十三歲時,“受到一股我無法控制、無從理解的力量驅使”,決定給自己這個挑戰。那是1977年。他自稱受著尼采、凱魯亞克和艾德華茲等人的作品影響。後者是受盡折磨的作傢、精神病學者和英國當代出色的攀巖專傢之一,後服氰化物自殺。艾氏將登山視為一種輕度精神病傾向,他並不是為運動而爬山,而是為瞭從束縛他生活的內在折磨中尋找避難所。
克拉庫爾的錢不夠飛往阿拉斯加,因此在華盛頓州靠打工搭上一艘漁船北上,五天後到達一個叫彼德茲堡的小鎮,在雨中走上碼頭,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坐在圖書館屋簷下躲雨。一名高大活潑、熱情外向的婦女跟他聊天、邀他去傢裡晚餐,並讓他留宿在她傢的地板上。聽著主人從隔壁傳來的平穩呼吸聲,克拉庫爾寫道:“多少個月來,我一直說服自己並不在乎生命中缺乏親密關系、缺乏真正的人際關系,但因這名女性的陪伴而使我感受到的快樂——她的笑聲、她無意中碰觸我肩膀的手,揭露瞭我的自我欺騙,使我空虛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