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30 11:00:58
作者:金庸茶館-凌霜華
在我小時候,我爸爸常常開玩笑說一句話:要在西方,男孩子都會想做個牛仔;那在中國呢,應該每個男孩子都有個武俠夢。雖然這話他現在早忘瞭,就算我提起來,他也不承認瞭,但依舊不能阻礙當時傢裡一書櫃的武俠小說差點耽誤瞭我哥的中考,也大大提早瞭我離開傢獨立的時間——為瞭隔絕我們偷書看,我媽把我們都趕去住瞭校,從此我再沒有在傢連續呆超過2個月以上。
但爸爸說的武俠夢,縱然我是個姑娘,卻也一樣深根進瞭我的青春。
千百回幻想,要青衫白馬,仗劍江湖。雖然我沒有天賦異稟,也不曾在日後遇見絕世高人賜予神功秘籍,要收為徒,但不妨礙我曾細細盤劃一個俠女的閃亮登場和她的江湖傳奇:應該是個穿著大紅短褂,下身勁身長褲,蹬著一枚大鼓飛身出來,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在鼓上一個翻騰,重重敲下鼓點,轉身、回首,分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那一對眼睛,明亮如星,一星如月看多時。
我知道,一般用奇奇怪怪兵器的,在武俠小說裡都做不成主角,一般設定裡面,美女出場配以樂器的,莫不過古琴長笛洞簫,這一個大鼓飛出的,估計得是吳橋雜技班的傻大姑,但我當時,就是這樣很認真很認真的構思過。甚至,我還為這畫過插畫。
哦,對瞭,似乎我對於武俠最初的印象…就不是電視裡斷斷續續的劇情,也非是我哥繪聲繪色的講訴,那被窩裡打著小手電筒繃緊神經看到的一個個閃著光斑卻莫名抓人的文字…都默默化成瞭那穿插其中的一張張精美的插圖。是王司馬和薑雲行的插畫~那麼直白地把一個江湖,鋪陳開在瞭一個女孩子彼時的記憶裡。
王司馬的筆法寫意,構圖均衡,幾筆之間就頗有豪氣江湖的味道,薑雲行善線描,重工筆,落筆人物儀態生動,細致婉轉,也是他的筆下,讓金庸書中那些傳奇的人物躍然紙上。我見過鐵畫銀鉤,筆入三分的張五俠,“皓臂似玉梅花妝”裡擎傘躍出的那般風姿後來他兒子遠及不上;彎弓射雕那幕裡的鐵木真,一代天驕大抵就應該是這樣的吧?《飛狐外傳》裡那藍花地裡伸手一指的面黃肌瘦的程靈素,我多麼希望她遇上的是另一位武俠大師古龍先生筆下的花滿樓;還有那位翠羽黃衫的姑娘,私心裡我覺得她的光芒肯定蓋過她那傾城傾國的妹妹;倚天同舟的四美裡,那個最不起眼的蛛兒卻最完整地告訴瞭我不將就的愛情:即使是同一個人,但是你長大瞭,卻不再是我曾經記憶裡的那個你,所有人都說你們是一個人,但是我的愛情裡,也容不下你的,我不知道哪裡還能再去尋一個小張無忌,但是不一樣的,我就不要……
時光荏苒,當年那個躲在被窩偷偷摸摸看《射雕英雄傳》的姑娘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書房看她喜歡的武俠小說,但曾經幻想要豪氣幹雲,行俠仗義,牛氣哄哄一闖天下的小丫頭終不過是格子間裡被策劃案折騰的無力的苦逼加班狗。我們曾無數次想,將來的那個人應該像喬峰像楊過還是像令狐沖?最終是我像過程靈素像過李文秀卻怎麼也學不來黃蓉趙敏和霍青桐…我想要一群朋友,英雄肝膽兩相照,奈何江湖兒女日漸少,我也想要夢想和遠方,奈何我總有deadline和甲方。早些年,我們爭論過金庸筆下誰是第一高手,哪個女子最討人喜歡,張無忌到底渣不渣男?但現在,社交工具的第一作用是求點贊,其次是分享外賣優惠券和某某結婚生孩子通知。
我們終會認命現實,上班下班,出差歸傢,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責任裡為五鬥米折瞭腰,書案上的武俠小說不知道收去哪裡蒙塵,聽說金庸先生的作品早些年就被選入瞭中學語文讀本,真好,不知道選段是不是出自我最喜歡的《笑傲江湖》?我終於不再糾結《白馬嘯西風》裡那個連金庸也無解的問題;也漸漸開始喜歡以前怎麼也看不慣的韋小寶瞭,但我依舊執著地認定金書裡的姑娘程靈素、程英、霍青桐最好。
似乎,每個喜歡武俠小說的人都會被問過:為什麼喜歡武俠?武俠小說帶給瞭你什麼?我隻能笑笑,不知道呀。那從不曾走進現實的武俠世界,好像真的從來不曾給予我們什麼,但平凡而安分如我,依舊會在心底裡對那個世界很激動。我不能否認,我的曾經、現在甚至將來都曾經被一群在一個完全不可知不可觸碰的世界裡的人,給予過關於熱血、俠義、沖動、自由和恣意的描繪。
那樣美好的世界,和站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我,或許就像是那一幕:那個窗前把字寫瞭撕,撕瞭寫的女子,那用粽葉子粘瞭紙來看的少年,還有那八個字:“既見君子,雲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