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愛與正義”

2016-08-13 17:05:00

這種情況要發生在笛卡爾或康德身上,是個大杯具,因為離開可信的文字,他們隻是毫不起眼的宅男,活生生作實瞭馬克思的名言:哲學傢們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但這一論斷對蘇格拉底並不適用。他一輩子積極地尋人聊天,積極地揣摩謎語,最後積極地去死,這樣一個行為藝術傢有必要著書立說嗎?今天這一謎霧叢叢眾說紛紜的局面想必很合蘇格拉底的意,指不定他老人傢嘴裡還在得意地哼著“不要迷戀哥,哥隻是個傳說”呢。

古往今來,為自己信仰而殉身的人數見不鮮,遠至先知耶酥盯死在十字架上,近代有佈魯諾被燒死在宗教裁判所的門前。但蘇格拉底之死依舊令人震撼:他是為哲學而死,為追求智慧而死。蘇格拉底在《申辯》中四次提到自己的哲學使命:不斷省察他人,以此省察自己,追尋真正的知識,真理。雖然他明知真理是永不可得的,但他在所不辭。當雅典人要他放棄哲學生活來換取無罪釋放,他拒絕瞭;當判刑後雅典人要他用自我流放代替死刑,他又拒絕瞭。“我是一隻牛虻”,這意味著殺死他隻要輕輕一拍,何必興師動眾;“你們走向生,我走向死,究竟哪一個更好,知道的隻有神。”這不說是對雅典人的一種嘲諷。蘇格拉底用一生“愛智慧”,然而最後卻為此喪命。西方文明在一開端就提出瞭對人生意義的終極拷問,並也因此蒙上瞭一層悲觀主義的色彩。

近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什麼是自己的安生立命之所呢?有朋友聽瞭,說“安個破命啊”。他認為這個問題不值一問,也不值一答。但我相信,不論是誰,不管願不願意,最終都要交上自己的答卷。當然,你可以交白卷。

四、《曼陀羅》

這部戲劇講述瞭一個“泡妞”的陰謀。卡利馬科被貴婦人盧克蕾佳的美貌和品行所迷。在無賴食客的精心策劃及修士、仆人、女方母親的串通下,他假扮醫生,利用那位迂腐丈夫的望子心切,欺騙盧克蕾佳喝下宣稱可以懷孕的曼陀羅藥水。隨後卡利馬科又扮成被捉的流浪漢,以“吸走體內毒素”名義與盧克蕾佳同床,如願俘虜瞭對方的肉體和芳心。他們表面維持名譽,私下繼續通奸,隻有尼洽老爺蒙在鼓裡。馬基雅維利承認善惡需要區分,但他更關心正義如何實現。在他看來,德性就是能力,正義離不開權衡,為瞭善好的結局可以不擇手段,但最關鍵的,是當事各方包括被騙者本人各得其所,皆大歡喜。正義蘊含著欺騙,真理沒必要戳破,馬基雅維利為我們開出的是喜劇的藥方。

馬基雅維裡的另一部作品是《君主論》。有人說《君主論》是《曼陀羅》的理論版,《曼陀羅》是《君主論》的大眾版。前者目的在於討得一個人的恩寵,因而審慎,機警,如履薄冰;後者的功用在於取悅觀眾,必須酣暢,刻薄,肆無忌憚。二者同樣是一種遊戲:是作者和讀者/觀眾,獵手和獵物之間的相互周旋。到處是機關和陷阱,這是探索也是冒險──沒有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可能是讀者在作者的天羅地網中束手就范,也可能是作者失足陷入自己佈下的機關。

《曼陀羅》的主角卡利馬科的人生信條:“我又能轉向何處?甭管是高尚的、危險的,對我自己有害的、別人覺得可恥的,反正我好歹得試一試。這個樣子活著,還不如死掉拉倒。……眼看著必有一死,我卻不是懼怕什麼東西,而是要籌劃幹點兒事情,哪怕像畜牲一樣殘忍、冷酷、可恥。” 然而,這般冷酷的意志卻隻是為瞭籌劃一場“艷遇”,或者換句話說,意在“泡妞”而已。

《曼陀羅》赤裸裸地談情欲而不管道德,恰如《君主論》赤裸裸地談權術而不管道德。前者是對性的沖動和操控,後者是對權力的沖動和操控,二者合一支配著社會脈動。這裡,馬基雅維裡體現出典型的文藝復興時代著作傢的特性,那就是對人的徹底解放。支配著人世間事務的,不是上帝、傳統、道德,種種神秘和超自然的力量,而是人本身。

五、《漂亮水手》

青年比利·巴德被強征到英艦“不屈號”當水手,他英俊單純,熱情陽光,卻被陰險邪惡的兵器教官克拉格特莫名妒忌,設陷誣告他謀反。在維爾艦長質證時,患有口吃而無法為自己辯誣的比利情急之下失手打死教官。艦長和全船成員都知道比利很冤,但為維持戰爭紀律,防止兵變,不得不判處他絞刑。圍繞善與惡的鬥爭,這部小說深入探索瞭人判與神判、個人與國傢、激情與職責、文明與秩序、原則與制度等重大問題。梅爾維爾向我們展示瞭絕對的善和絕對的惡之間的深刻沖突,更重要的是,他迫使我們正視,本質上的善在實踐層面可能淪為嚴重的惡行。處境化的人類不能讓正義停留在抽象的層面,而要努力通過實踐智慧,調和善與惡的沖突,避免正義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