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7:05:00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自然是對的,可糾察長克臘加特誣陷比利•巴德所為何來卻未免“玄奧”。克臘加特似乎扮演著窺伺者的角色,如一條靜臥路邊等待獵物的蛇,冷靜而神經強健,他將比利•巴德視為可被吞噬者,可未必有著多大的仇恨,或許這源於本性,一種“惡”的本性。
誣陷者動機莫名,其禍心之延伸未必有成功的必然。而吊詭的是,完成殺害“英俊水手”的卻是英明的威爾船長,這是“一個高貴的人如何殺害另一個高貴的人”。如果說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那這就是瞭,難以言說的悲劇。盡管面對的是正義與法律的進退維谷的判定,威爾船長的選擇是否有著無可替代的唯一性,自可遭到質疑,但威爾船長對自己所要承擔的責任顯然是早有心理預期的,他自有自己的道德律,心靈的重負絕不亞於走上絞架的比利。
這讓我們想到瞭什麼,希臘神話、荷馬史詩,還是舊約?阿喀琉斯之踵,或亞伯拉罕以幼子獻祭上帝?或許兼而有之,大可做多義地闡釋。凡事皆有因,但天意難測,因之悲劇或“無因”。人類的缺陷後天養成自然是有的,而本性帶來的誰也不敢空口否認。本性善與本性惡的爭執源流已久,頭上的星空與心中的道德律昭示著對自然的敬畏,麥爾維爾一向執著於對這些問題的上下求索,《水手比利•巴德》作為其遺作,可以讓我們再次認知這位偉大作傢的偉大之處。 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在《水手比利•巴德》中,既有純粹的善,也有純粹的惡,但其錯織交雜,絕非單純二字可概括,更何況還有品質高尚的人面臨兩難的抉擇,審判者自身也要遭受精神的重罰。沒有人能逃脫的瞭這“無因”的悲劇,因為人人皆處於迷途的際遇。
將《水手比利•巴德》置於當下文學的語境中,似乎是顯得有些老派瞭,無論是文本形式還是道德觀念。如今或崇尚碎片、拼貼、摒棄深度,或零度寫作、躲避崇高,商業化傾向、去道德化寫作對於我們來說是習以為常的,專註於時尚生活或市井瑣事似乎漸成主流,仰望星空與省顧內心早已變成奢侈的事情。自然,對於《水手比利》中的“無因”悲劇,我們也已陌生久矣,但我們不妨重新審視那古典意味的書寫,因為它印證著文學的尊嚴,記錄和追索人性的莊重與高貴,以及洞曉其悲劇性而一力承擔的勇氣。
六、《朗讀者》
漢娜是一個不識字的普通女人,在二戰期間成為納粹集中營的看守,為瞭忠於命令,維持秩序,而直接或間接地參與瞭屠殺的罪行。多年以後,面對正義的審判,她向法官發出質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今天法官的工作和當年集中營看守的工作,到底有何實質的不同?小說借助漢娜的悲劇,促使我們重新思考阿倫特提出的“平庸的惡”的問題。惡來源於對責任與愛的放棄,來源於人們在現代社會分工和官僚體制下對道德後果的無視。正是這種平庸的惡,使人們在對善絕望的同時,反過來把善的缺失作為行惡的理由。小說為此引入瞭另一個重大問題:對歷史罪責的審判,可能也是下一代人試圖逃避罪責的一種方式。隻有愛能撫平正義的傷痕,與其擺脫歷史重負,不如共同承擔命運。
作者在訪談中說:“人不因為曾做過罪惡的事而完全是魔鬼”,當然,漢娜不完全是魔鬼,而米夏,也並不完全不是魔鬼。人性、獸性與神性,經常以不同配方共存於常人身上,就像正義、殘酷、寬容與懲罰,經常同在於這個復雜的世界。誰有權扔出手上的石頭呢?
七、《王氏之死》
史景遷結合縣志檔案、官員書札和蒲松齡小說,把大歷史背後的小人物命運活生生地呈現在我們的面前,使我們有機會瞭解那些平凡人們的各種苦難、抗爭和悲歡離合的故事。透過地方政治的運作,透過寡婦們保護孩子和遺產的努力,透過女人王氏的私奔行動及在冬夜裡的死亡,透過她的孤獨、性愛和夢想,透過地方長官在命案審訊中安撫人心、情理兼顧的考量,我們看到瞭最為樸素的對愛的向往和正義的實踐。無論在別人看來多麼微不足道,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改變自己的生存現狀。我們要感謝史景遷的研究,他使我們註意到曾經遺忘的那些生命的光彩。《王氏之死》對小人物生活的重現,為我們今天建設包容愛與正義的尊嚴政治,提供瞭寶貴的精神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