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7:18:48
文/崔衛平
“海倫最終以她不可思議的光輝,將所有這些人們帶給她的溫暖,又返給這個世界和其他人們,增添瞭這個世界的溫度。”
乍一看,這是一個奮鬥與成功的故事:因為一場高燒,19個月大的海倫•凱勒從此失去瞭視力與聽力,生活在一個沒有色彩與響聲的世界裡。然而她卻學習和掌握瞭植物學、動物學、自然地理、數學、法語、德語、拉丁語、希臘語等,24歲時從哈佛大學拉德克利夫學院畢業,拍過電影,寫過好幾本書,最終成為一名教育傢、演說傢和社會活動傢。1968年去世,與我們當中許多人分享過頭頂上同一顆太陽。
但繞到成功的背後,卻會發現,這並不是一個酸楚的故事,而是一個喜悅與幸福的歷程。當她陷入黑暗的世界,與外界徹底無關時,她掙紮、易怒、暴躁;這之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每一縷光線,每一個微小的響動,她心靈道路的每一點進展,都給她帶來巨大驚喜。新的世界展現在她面前,就像初生的世界本身一樣新鮮美麗。
遠道而來的老師蘇立文與她一道探索。她分不清“水杯”和“水”之間的區別。老師帶她到戶外的井旁,把她的手放在出水口的下方,讓清冽流淌的水經過,然後老師在她的另一隻手上寫出“水”(water)這個詞。她終於感受到在自己用手觸摸的世界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人類自身的語言世界。萬物皆有名字,這讓她感到新奇極瞭,富有生命的詞語開始喚醒她的靈魂。
抽象概念是這樣建立起來的:老師讓她串珠子,按大的兩粒,小的三粒的順序,她總是弄錯。在老師的提醒下,她開始反復去想,努力思考怎樣擺才對。老師蘇立文及時在她的腦門上寫下瞭“想”(think)這個詞。她接下來除瞭將珠子弄對,還要去想這個詞所代表的自身活動,它所指向的人自己的空間。
這本小書寫在海倫還在上大學期間,記載瞭她最初發現世界和發現自己的過程。她對於事物的感受能力,仿佛一束光線,將事物本身重新照亮。她與事物相遇時,她/它們同時發出驚喜的叫聲。難道不可以說,此時此刻,這片大海是為瞭海倫不存在的聽力而喊叫:“當波浪重重砸向海岸的時候,我感到卵石在咯咯作響,仿佛整個海灘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空氣也因它們的震顫而悸動。海浪暫時退去,隻為瞭蓄勢再來一波更猛烈的沖擊。”
而我們這些人哪,仿佛記不起來這樣一份饋贈——世界及生命本身的饋贈。我們以為世界原先就是這個樣子,她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甚至抱怨她為什麼是這個樣子。我們不再去發現,去叩問。尤其是叩問我們自身——在我們自身內部,有著怎樣的空間和潛能?在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前之後,我們被賦予瞭哪些密碼,需要我們終身努力而將它們翻譯出來,得以面世?
當我們傾聽海倫對於世界發出的熱切呼喚,我們也會聽到來自自己生命內部的熱切呼喚。盡一切可能將生命從內部打開,釋放生命的全部能量,展現其豐富瑰麗的光譜,這是來自海倫的氣流,海倫式的命令。這命令信號很弱,然而你一旦聽見,你就應該坐不住瞭。我們每個人甚至有這樣的義務,去完成自己。這才是生命的成功。
而一個理想的環境,就是努力去幫助人們去實現自己的意願,幫助人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讓這個人實現他自己的內在價值。社會是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海倫有幸遇到瞭蘇立文老師,這位女性視將海倫帶出黑暗為自己一輩子的事業,而她本人也在這個過程中享受瞭莫大的喜悅。
多麼值得記取所有這些人們:後來教海倫唇語的富勒老師;允許海倫觸摸萬國博覽會展品的希金博特姆主席;同意海倫進入劍橋女子學校的人們(這是一所正常人的學校),這個學校裡德語老師格羅特夫人和校長吉爾曼先生,還專門學瞭手語字母表來為她上課。在拉德克利夫學院入學考試時,考官們允許海倫單獨擁有一間屋子,因為她必須使用打字機才能答卷,而打字機發出的噪音會對其他考生產生影響。還有她在這所學院讀書時,那些為她單獨準備凸印版書的人們,為她學習幾何提供設備的人們。這都是一些瞭不起的人們,支持他們義舉的機構也都是一些瞭不起的機構。
海倫最終以她不可思議的光輝,將所有這些人們帶給她的溫暖,又返給這個世界和其他人們,增添瞭這個世界的溫度。她始終不懈地為盲人爭取權益,將更多的盲人帶到人們面前,也讓這個世界更多人們互相之間得以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