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0 18:18:28
1980年《美國時代/生活書展》在杭州舉辦。這次展覽分兩部分,一部分是為成書,放在西湖邊的外文書店的二、三樓展出;另一部分是Poster(招貼 畫),放在美院的陳列館展覽。這個招貼畫展有幾十幅畫,多數象諸如莫奈的“日出印象”,馬蒂斯的剪紙一類的大眾性的作品。要知道《時代/生活出版社》在美 國是出通俗書籍的出版社,用中國話說,出的都是“下裡巴人”式的作品,但是在當時中美兩個儼然不同的文化體系中,價值觀念是無法橫向移植的。美國的“下裡 巴人”變成瞭美院的“洪水猛獸”,無數先生老師再三關照,這些畫是隻能看,不準學的,也有人明確宣佈:這些畫全是垃圾。使我們這些小年輕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麼在西方生活水準如此高的社會裡,人人都開著車,住高樓大廈,喝牛奶,吃牛肉,藝術素養卻如此之低,竟會把垃圾當藝術,這難道不是一個悖論嗎?
於是,我們開始躲在寢室裡“試驗”現代藝術瞭。可以告訴你一個事實:當你有瞭很強的寫實繪畫基本功,你一試印象派就會感到一種超越,當你又試瞭野獸派,你 馬上又會感到又一次飛躍,當你熟悉瞭野獸派之後,你會馬上迫切地主動向表現派進化,然後抽象派、抽象表現主義新寫實、後現代、觀念藝術……真的很過癮,不 信你試試看!現代藝術是有思想性的,而非所謂一句“形式主義”可以概括的。
1980年的夏天,我終於搞到瞭一本康定斯基的原著《論藝術的精神》,我花瞭一個暑假,把自己關在一個借來的房間裡,買幾個星期的食品,從早到晚就憑幾本 字典硬是把這本書翻成瞭中文。手稿先是在同學中傳抄,後來北京社科院李澤厚的一套美學叢書將其編瞭進去。但是這本書的出版也是幾經周折,當時有過幾次左傾 運動,如“反精神污染”之類,硬是將這本書從印刷廠裡給撤瞭下來,直到1983年才正式出版。欣慰的是,二十年後的2003年這本書又一字未改地再 版,20年證明不錯,大概不會是錯的瞭。
以下這段話是我在1983和2003年兩版《論藝術的精神》的前言中的話:“花朵開放的時候花蕾消逝,人們會說花蕾是被花朵否定瞭的,同樣的,當結果的時 候花朵又被解釋為植物的一種虛假的存在形式,而果實是作為植物的真實形式出現而代替花朵的。這些形式不但彼此不同,並且互相排斥互不相容。但是,它們的流 動性卻使它們同時成為有機統一體的環節,它們在有機統一體中不但不互相抵觸,而且同樣都是必要的;而正是這種同樣的必要性才夠成整體的生命。”
畢業創作鑒於油畫系77屆學生們對於現代派的追求,似乎從學校、系、到班主任都極為擔心我們在畢業創作時可能會表現到瞭極限,以至於會鬧到會讓學校不可能收拾的地步。
因此在畢業創作尚未開始時就不斷有人來打招呼,甚至警告:畢業創作必須老老實實,否則可能不給予畢業等等。到瞭畢業創作正式開始時,系裡面三令五申地定調 子,畢業創作的題材,寫實的比變形的好,現實的比歷史的好等等。個別的老師在和學生作對的過程中也算是出盡瞭風頭,所以也有一種變態的潛意識心理在故意地 在畢業創作過程中挑逗和激化學生的對立情緒,以便引發一出好戲,他們可以大做文章。
其實到瞭畢業創作的時候,我們班的同學已經非常成熟,對於個別老師故意地興風作浪式的表演已經毫無興趣,我們私下都平靜地討論過瞭對策,絕對不搞出如畢加 索“格爾尼卡”式的傑作。我們對癥下藥,老師說寫實題材比變形的好,於是我們中沒有一畫變形的;現實題材比歷史題材好,我們個個都是畫的現實題材。到瞭畢 業創作展開幕的那天,當看到瞭我們的作品時,那些本來想來籍次機會吹毛求疵、興風作浪的老師變得嘡目結舌:
林琳用天真的兒童畫方法畫一個少女在陽光明媚的窗口彈鋼琴,標題:“我們的生活比蜜甜”。查立用“照相現實主義”畫的是一批科研工作者(當時第一次把科技 工作者和工農商學兵相提並論,科學傢第一次成為社會生產主動力的一員)在進行空氣污染的檢測,黃永砯用噴槍畫的是一群工作中的煉鋼工人,徐進畫的是美麗豐 滿的織地毯女工,焦小鍵畫的是懷斯式的抒情現代寫實工業風情畫,陸琦是壁畫式的漁民生活……你們不是要求歌頌表現現實生活,兒童畫法可以嗎?照相寫實比現 實還現實可以嗎?噴槍可以嗎?同學們的創作題材是無懈可擊的,用的手法嘛,就是有的人會看不順眼的,不過他們成天假惺惺高喊“百花齊放”,此時此刻隻能啞 巴吃黃連,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