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0 18:18:28
油畫系77屆畢業創作是一個沒有高潮的爭吵的休止符。
最後的班主任C先生C先生憑著自己在藝術上和政治上的經歷,被歷史性地推到瞭油畫系77屆擔任最後幾學期的班主任。
C先生是華僑,懷著一腔熱血遠渡重洋來中國參加革命,我老是把他想象成聶耳、冼星海式的革命文藝戰士。C先生在文革時坐瞭牢,據說在南方流放勞動之餘他趁 空隙秘密制作瞭一條木筏,在一個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的黑夜,他順水而下,他要逃出這個抹殺正義和人性的時代和國度。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誤算瞭距離,在他以為 已經遊出瞭國境線時他上瞭岸,於是馬上又落入瞭邊防民兵的法網,被捉拿回監獄,直到文革結束他才走出牢房,回到美院。
林琳的被開除不能不提到C先生,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林琳有一次在寢室中與同學的辯論現代藝術中的某些話,被我們班的一個工農兵學員留校的助教偷聽瞭後斷章取義地匯報給系裡。有一天林琳在教室裡與那位助教發生瞭口頭爭執,他要和那助教當面對質澄清事實。但是在場的C先生先光瞭火,說林琳不尊重老師,還要林琳向那助教道歉。
我真的不能接受這種處境,太不公平瞭,那時的老師掌握著學生的生死大權,無論成績、評語、檔案、分配等等,每一個關口上都具有絕對的權利,那時的學生從心 底怕得罪老師。老師是有著強權的,那天C先生和那助教把林琳置於瞭死地;簡直就像日本鬼子把刀按在你的脖子上,還要你說“太君好!”然後讓你含笑請他們把 你的腦袋砍掉!
這時林琳被逼得隻能自吞苦水委曲求全,向那助教鞠瞭一躬(!!)並表示道歉。這事本來應到此結束,然而C先生不知為什麼還是氣不消繼續發他的火,那狗助教繼續打他的小報告,樂得院裡的一群政客老師咬牙切齒,終於找到瞭時機來開殺戒,導致瞭林琳的被開除。
開除與發配C先生對林琳的怒火一夜之間成為那些政客藝術傢們開戒的號令,當然,C先生自己是沒有親口下開除令,是那群政客畫傢在借刀殺人。“連C先生都發火瞭,那一定是太過分瞭,一定要開除。”於是林琳被開除的佈告以最高的工作效率張貼出來瞭。
就在林琳被開除的公告貼出來的當天,院長王德威先生和我父親打瞭招呼,說“你兒子是搞現代派始作踴者,明天開除的就輪到你兒子瞭,做好準備吧”。我父親就馬上將我叫回傢問瞭情況,雖然沒打沒罵,但傢中的氣氛極為壓抑,所以我沒在傢過夜,趕回瞭學校。
正值畢業之際,同學們再過一周就要各奔東西瞭,照理大傢都應在餐廳裡聚餐,互送臨別紀念禮物,但由於下午宣佈林琳的被開除,油畫系77級的同學都不知所 措,在寢室裡昏暗黃色的燈光下發呆。我回到寢室和同寢室的同學講瞭王德威向我父親透風這個情況後,記得是尹呈忠第一個建議要起草封信給系裡,反對開除林琳 和我。後來由黃永砯執筆,寫瞭一封給學院的信,要求學校收回林琳開除令並阻止事態進一步發展。當晚黃永砯、徐進、陸琦等幾位同學挨寢室請別的同學簽名,最 後這封信經過有五十幾人簽瞭字之後,交到瞭系主任處。大概是這封全體77屆學生簽名的信使學校沒有第二天馬上貼出要開除我的佈告,我的問題被暫時擱置起 來,以免在同學離校前引起更大風波。
不久,我被事實上開除出學校,我不被授予學位證書,不被給予分配單位(要知道當時的中國是無法自己找工作的,每個人都是國傢統一分配的,也沒有什麼自由職 業者的概念,沒有工作單位的人是沒前途的)。一周後,同學們一個個都離開瞭學校去工作單位報到,最後一天學校收走我的寢室鑰匙,從此美院便意味著與我無關 瞭。
林琳我被美院開除後去瞭貧窮落後的阜陽農村混瞭三年,林琳開除後回上海在大街上賣襪子,77屆當時的大學畢業生個個都是時代的轎子,企業機構部委都來搶著要,相反的,美院裡那幾個最優秀的學生卻都給廢瞭。
我和林琳在國內的最後一次見面記得是在1985年的夏天。那天非常巧,我們事先都不曾約過,卻同時在美院的操場上不期而遇,而且到學校來辦同一件事情:拿成績單申請出國。
也許我們倆的經歷相似,特別是離開學校幾年在社會上看瞭無數紅塵,一見面有許多話說,談得很投機。我們各自看瞭一下對方的成績單,都忍不住無限感慨的笑起 來。我們各自的成績單上大部分是三分,也有不及格的,還有不少空白處。這學校真是不要臉,不把我們這些最優秀的學生視為驕傲,反而視為仇敵,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