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8 11:00:26
假如沒有抽動,我也許一輩子都隻能做一個不合格的爸爸而不自知。
第一次去見醫生時,對他講的一句話印象非常深刻。他說有一種現象,就是許多抽動癥孩子的父母往往是老師(本人以前當過教師)。當時我以為醫生的意思是,許多人會按職業標準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對孩子過分嚴苛。但那時我是不服氣的,因為我覺得自己的教育理念是不存在問題的,甚至比常人要更好一些。
再也沒有比教育理念更虛無的事瞭。甚至連教育本身都是個極其飄渺的概念。捫心自問,我們真的有資格做一個教育別人的人嗎?
後來接觸瞭許多心理學,我才知道,他們(我們)不是按職業標準去教育孩子,而是按高標準來要求自己,但往往做不到,於是才有意無意轉移到孩子身上。
抽動癥不是孩子的錯,是父母的問題。父母的焦慮和恐懼,造就瞭這樣的孩子。孩子在這方面完全是受害者。
作為一個並不很缺少教育理論的人,我甚至接觸過杜威、陶行知等人的教育知識,也能人雲亦雲地說出一些教育門道來。不過一旦實踐起來,卻成瞭一個完全不合格的爸爸。比如作業這種富有特色的東西,我一向是瞧不上眼的。論作業量,中國的孩子絕對可以排世界第一。從小學開始,孩子就不得不用細嫩的雙手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作業,隻要一個筆劃沒寫好,還得重寫十遍甚至二十遍!等孩子上學瞭才知道,如今的小學都開始學英語瞭。我們那麼多年對於英語的質疑非但沒用,反而助長瞭教育產業鏈的延伸,一幫又一幫的助教集團經常在學校門口徘徊。還有科學,原本應該是孩子最喜歡的科目,但最後莫名其妙地變成瞭背誦、考試和成績。
每當孩子做作業的時候,周篷雲的那首《中國孩子》總是一遍遍在我耳朵回響。徘徊在耳邊的還有魯迅先生那句“救救孩子”。
以這樣的理念,按理會對孩子的學習有一個理性的判斷。事實上並非如此。我曾經有一段時間逼著孩子做作業和學習,每天至少要學習兩個小時以上。孩子反應差時,我甚至難以自控,威脅著不讓他去上學。他那可憐楚楚的樣子至少烙在我的心裡。我一度執著地以為,作業本身不重要,但一個孩子如果連作業都不做,今後也不會有擔當。我在骨子裡害怕自己的孩子會“輸”,我對他的將來有著深深的恐懼。
這樣的恐懼也烙在許多父母身上。因為抽動癥,我加過一些所謂的互助群,群裡大部分是媽媽,討論的最多的就是作業和成績。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明明是互助,最終演化為對孩子現狀和未來的擔憂。這種擔憂實質上是對於這個社會不安全感的恐懼啊!
與此同時,許多莫名其妙的理論和行為還甚囂塵上,輪番對孩子的父母進行洗腦。比如要讓孩子有自主能力,摔倒瞭哪怕哭著叫爸爸媽媽也別上前扶。比如要和孩子分床睡,哪怕孩子害怕瞭也不可以動仁慈之心,那會妨礙他的獨立成長。比如一定要監督孩子的學習,不考第一名但也不可以掉到十名之外,因為社會的競爭是如此殘忍,畢竟獅子都能把孩子推到山崖下去呢!
我不知道是誰給瞭中國父母的底氣,沒有努力學習卻自以為得瞭教育的真諦?
許多人也似乎自己醒悟瞭。他們說“沒有教不好的孩子,隻有不會教的父母”(這話在教育界是另外一種說法),他們還說“孩子的問題,全是父母的問題”。可是,“教”又是什麼?你拿什麼去教?誰能這種方法是真的教育還是僅僅為瞭彌補自己的虛榮與恐懼?
經常看到許多所謂的專傢會列出一些觀點,比如孩子將來要具備什麼樣的能力,看上去說得挺有道理。但我一直納悶,這些能力在父母身上具備嗎?如果自身都沒有這些能力,你怎麼教?難道父母真的非得上懂天文下懂地理中間還得考個心理咨詢師不成?
中國很少有父母具備自我學習的能力。並不是指教育的能力,甚至不是愛的能力(還有誰能懷疑父母之愛呢),僅僅是與自我相處的能力。一個把孩子所有問題都攬到自己身上的人真的就能夠教好孩子嗎?不見得。更可能的是,他不但教不好孩子,還會一直活在教不好孩子的愧疚當中。
一個連自己都接納不瞭的人,一個連自己都無法面對的人,不管你口號叫得再兇,也肯定不能接納自己的孩子。因為孩子是你的鏡子,甚至有時會把你最不願意見到的一面集中表現出來。你如果不能直面另一個自己,很可能就會強迫孩子成為想像中的自己。這幾乎就是抽動癥的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