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講理是開放社會的大敵

2016-08-13 17:16:23

來源:中國青年報

點評:我想,要講理就必需懂邏輯吧,所以也推薦子炎的這篇“深溝上的橋”給大傢。

活瞭一小把年紀之後,我才突然發現自己有很多事情做遲瞭。比如,人到中年才曉得財富的重要;比如,年近半百才想起來學習邏輯。沒早想到要多掙錢,完全在於我的愚鈍;但沒有早點學習邏輯,就不能全怪我——我讀瞭十幾年的書,老師從來沒有教過什麼是“三段論”。

這也不能全怪老師,我們中國向來就沒有邏輯學——中國古代的聖人幾乎窮盡瞭一切真理,但他們偏偏忘記瞭發明邏輯。

聖人們也不是忘記瞭發明,其實他們是不需要發明。他們依靠直覺、頓悟,直抒胸臆地尋找真理,什麼推理、論證統統不需要;隻要福至心靈,答案往往脫口而出。翻翻四書五經,裡面聖人說的全都是答案,一句話頂一萬句;這些答案怎麼來的,聖人們自己不在意,也沒有人關心,後來人隻要記住這些標準答案就行瞭。

聖人如此,老百姓呢?好像也不需要——他們沒有什麼需要證明、也沒有地方需要說理。中國有三綱五常,誰老大誰說話算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你有講理的份?中國老百姓哪怕是打官司也不需要說理,到衙門裡面去告狀,誰對誰錯由官老爺來判。黎鳴先生說過,隻有一個講理的民族才需要邏輯,一個不講理的民族根本就不需要邏輯。這話聽著刺耳,但並不是胡說八道。
現在怎麼樣瞭呢?我不是很清楚,我隻知道現在的學校依然不教邏輯學,除非你讀的是西方哲學系。

確實,邏輯和麥當勞一樣,是西方的一種發明。

和東方人不同,西方有一種理性傳統,他們什麼都喜歡推理、證明一番,甚至連上帝都需要邏輯證明。中世紀的神學傢阿奎那一個人就提出瞭五種關於上帝的證明。

推理、論證是一種理性活動,必須有一種方法來作為保證。這種方法最初是由亞裡斯多德(這位老先生後來被稱為“西方邏輯之父”)發明的,叫做邏輯。從此之後,隨著喜歡說理的人越來越多,邏輯這種方法也越來越完善。在這個武庫中,不斷有新東西添加進來,除瞭形式邏輯之外,還有數理邏輯、符號邏輯……許多傑出的西方頭腦都為此做出瞭貢獻,比如培根,康德,弗雷格,還有羅素。

和麥當勞不一樣的是,喜歡邏輯的人並不多;我也是最近看瞭一本《簡單的邏輯學》才知道這些的。

這本書的作者是美國邏輯教授麥克倫尼;為瞭不把我們嚇跑,他刪繁就簡,把邏輯這個大學問說的很簡單。

麥先生說,邏輯的原理很簡單。邏輯(主要是指形式邏輯)最基本的規律隻有四個。第一是同一律。意思是,什麼東西就是它本身,不是別的東西,如果用符號(邏輯學傢就喜歡用代號,很多人看瞭頭皮發麻,這裡引用的是最簡單的符號)表示,就是:A是A。第二是矛盾律。就是說互相矛盾的東西不可能同時為真,必有一假:A不是非A。第三條叫排中律,和矛盾律相反,就是說互相矛盾的東西不可能同時為假,必有一真:A或者非A。還有一個叫充足理由律。這個原理是說,天下的事都有存在的原因。毛主席那句關於無緣無故的名言,應用的就是這個原理。

麥先生還說,邏輯論證的形式也很簡單,隻有兩條——演繹,歸納。從一般推出個別就是演繹,從個別推出一般就是歸納。例如,你從所有的烏鴉都是黑的,判斷某一隻烏鴉是黑的,你就是在演繹推理;你看到一隻烏鴉是黑的、又一隻烏鴉是黑的……許多隻烏鴉是黑的,你判斷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你就是在歸納推理。

麥先生說這是簡單邏輯學,看來還真不是謙虛,這裡確實沒有令人震驚的深奧東西。恐怕有人看瞭會偷笑,這算什麼原理呀?誰不知道A就是A!我沒有笑,據我所知,許多人其實並不知道A就是A。我太太就是典型例子。她經常振振有詞地說,我是好人,我從來不做壞事;你反對我,你就是壞人。因為不懂邏輯,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犯瞭“循環論證”——把結論A當作前提B——的邏輯錯誤。

麥先生把邏輯學說得這麼簡單是為瞭引誘這些外行。其實邏輯一點也不簡單。簡單的隻是它的原理,而不是它的威力。據說,正是有瞭這種簡單的邏輯,西方才有瞭哲學,才有瞭科學,才有瞭今天獨步天下的文明!這是不是真的我不敢妄加評說,但我可以在這裡做一個小小的比較。

我們知道,在事實與真理之間,或者用邏輯的話說,在前提與結論之間有一條很深的鴻溝。如何跨越這條深溝,東西方的古聖人采取瞭不同的方法。我們的聖人是一躍而過。孔夫子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為什麼“學而時習之”,就“不亦說乎”?他沒有說明,他隻是直接說出“說乎”結論。而亞裡斯多德的結論是用另外的辦法得出的。比如,他說蘇格拉底是要死的,為什麼要死呢?因為人都是要死的,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是要死的。從前提到結論,他沒有縱身一跳,而是在深溝上搭瞭一座“三段論”的邏輯之橋,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我們看得見、也學得到。有瞭他搭的這座橋,我們每個有理性的人,隻要願意,誰都可以一步一步沿著它走向彼岸。相比之下,對孔聖人我們就隻有敬仰的份瞭。他是聖人,可以凌波微步直接跳過來;我們是凡人,不得要領,隻能望溝興嘆——既不曉得別人是怎麼過的溝,也不曉得自己如何過這個溝。